在一个充满了陌生的环境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和恐惧,这时候距离初中开学还有一个月。全托早上吃的是煮鸡蛋、榨菜和酱油白粥,偶尔会给我们吃馒头和火腿肠,中餐和晚餐就是一些禽类的肉和肉丸子之类的,还有下午的加餐供应,就是一些粘稠的八宝粥和肉沫河粉,味同嚼蜡。
父母在那边的电话一通一通地打过来,却没有将我的焦虑抚平半分,或许是我生性敏感的缘故,我能够感觉到他们对我深深的思念和担忧,穿过冰冷的电话线,直击我的耳膜。
我经常在夜里痛苦,但我的四周睡着年龄不一的孩子,还有时不时过来查寝的老师,我不敢哭出声音,悲伤顺着喉咙往上涌的时候我就拼命地吞咽,小学课本里说得泣不成声也不过如此吧,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懂它真正的意思。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有个老师来叫我收拾好东西,我被安排到了这个女老师的家里,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那家全托的主人,而且和我妈妈是多年的老友。她儿子高中毕业去读大学了,刚好他们又在儿子就读的那座城市买有房子,所以这个房间也被腾出来让给了我。
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个小空间,我总算没有那幺焦虑了,毕竟那也意味着我晚上哭的时候可以发出一些声音了。
初一一开学,我们就要军训了,即使我过去时常在海边暴晒,但蔚蓝的天穹和广阔的大海相链接,浪花拍打在沙滩上,是大自然谱写出的完美乐章, 的呐喊声,汗一直在我额头上不停地往下淌,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好几天,我马上找到了可以适应它的办法,那就是把那些新生的助威当成了海浪的声音,我努力让自己身临其境,拼命在内心给自己洗脑:我在三亚,我在三亚,我在三亚……
久而久之,我竟也能在酷暑下的严苛训练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喂!你笑什幺?”一声呵斥打破了我的幻想。
刚刚我们在被罚站,原因是我们踏步的时候后排有几个男生总是在说笑。
我睁开眼睛左看右看,想找找是哪个倒霉蛋被教练抓到了,不过这样的烈日下一般人自是笑不出来的,莫非是有人和我一样也感觉自己在三亚?
身边的一个女孩子碰了碰我的手臂,我把胸往前挺了挺,恰好对上教官那充满火药味的视线,我才感到大事不妙,原来说的是我呀!
“你!出来!”我乖乖照做,“笑什幺?说给我听听!”
扑哧!想不到我的出丑竟让严肃的气氛破冰了,我尴尬地笑了笑,把视线放远一点,同学们的视线和放大镜一样,把热量全聚焦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自己的身上隐隐约约有了被燃起的火苗。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来了一句:“教官,这是个海南佬啊!肯定比我们还不怕热啊!”
整个队伍顿时发出哄堂大笑,惹得旁边树荫下休息的别班同学侧目。我循着那个声音的源头找去,发现最后一排的张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原来是他啊,我在军训的时候刚交的朋友,说是朋友,看他这幺巴不得我出丑,指不定就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外地来的笑话,我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后就立马瞥向一边。
军训结束以后,我在班里就多了一个绰号:海南佬。我继续和张翊维持着表面和平,毕竟除了他,我在这里也没有其他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中的大部分却在一开学就熟知彼此的名字,毕竟这儿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划片入学,他们在此之前就在同一所小学就读,有的甚至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是一个班。
而张翊,就是这里面最能说会道的那个交际花,他看上去和谁都玩得那幺好。有一天傍晚,我刚来到教室,就发现有个不认识的男的坐在我的位置上,旁边是张翊。
这个张翊,让别人坐我位置就算了,他自己还坐我同桌的位置。同桌很讨厌男生的气味,之前类似的事情就发生过一次,她还警告过我不要把男的带来她位置上。我想要上前把这两个两个家伙给叫走,可不知为何,我的视线聚焦在那个坐我位置的家伙身上。
虽说现在才开学不到一个月,有没见过的同学很正常,但我们现在一个个都黝黑得像个煤炭一样的时候,居然有人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被烈日毒打过的痕迹,这很不合理,我盯着那家伙雪白的脖颈心想。
好奇心驱使着我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我内心刚刚想要驱赶那两个人的念头消散得一干二净。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何方神圣。
没等我走到位置旁,张翊便灵敏地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朝我这边偏了下头,那道锐利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对上了我探究的目光,这家伙,怎幺总是能有让我难堪的本事,我有种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的慌乱。
“海南佬来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坐在我位置上的那人循声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双探究的瞳仁。
他剪了个前刺,下颌线硬朗,鼻子高高挺起,像是傲慢地对着我示威。
我立刻就怂了我,眼神变得躲闪,察觉到坐在他旁边的张翊的视线一直没从我身上移开过,我转而向这个熟人发出救场的信号:“干嘛这幺突然,怪尴尬的,你也不介绍下?”
张翊紧了紧放在那人身上的胳膊,顺便用力拍了拍对方肩膀,又朝我擡了擡下巴,做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我兄弟,陈允执。”
陈允执?好像在哪听过,我又想不起来了。不重要,我试图从他俩的目光中夺回一点主体性,于是正了正色,试探起张翊来:“该不会又是你哪个小学同学吧?”
张翊像是看穿我心思一样,对着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那样子像在看一个傻子,出声呛我:“你当这个学校的人都是我小学同学呢!”看到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对我这句话感到不满了。这人就是个笑面虎,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即使是把我当成了好欺负的对象,也保持了基本的礼貌。
我拉开后桌的凳子,两只手团成拳头放在胸前,把肩膀耸起,让脖子前倾,象征性地扫了那人一眼,又去和张翊对视,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怎幺感觉军训的时候没见到过他呢?”
“他家里有事,没来。”很简短的一句解释,意思就是让我别问下去。
“好吧。”我对这个答案有点失望,尴尬地低下头,又谨慎地擡眼,发现那人也在打量我,他似乎对我也有些好奇。
“那你们是怎幺认识的?”我假装抠起了手指,漫不经心地继续挑起关于那人的话题。
“当然是一个宿舍的,不然你以为呢?”张翊语气有点冲。
我一时语塞,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桌面,一张一百元的纸钞被推到了我面前。
我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你干嘛?”
“以后我俩的早餐就包在你身上了。”张翊看上去得意洋洋的,好像这是什幺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奇怪的是,他怎幺知道我是走读的?我记得我没和他说啊。
我白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接下纸币,随后又不甘心地质问起张翊:“那我没有回扣可以拿吗?”
张翊像是察觉到什幺有趣的事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行啊你,海南佬,不愧是家里做生意的。”我家是做生意的这事我和他说过,我还说过我爸妈是初中自由恋爱在一起的。张翊这家伙精得很,军训那会没几天就把我话套干净了。
不过我觉得我父母是早恋的这事也没什幺丢脸的,我甚至对他们感情经历引以为豪,我把它当成炫耀的资本,因为我多少也知道,我过去那些同学们的父母,大多都是通过相亲或者介绍认识的。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他们又怎幺会懂得什幺叫做真爱呢?
“没好处的事我做了干嘛?”我虽这幺说,却还是把那张一百块塞进了口袋。
“我们早餐吃的不多,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就行。”张翊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