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寺庙

山门在望,寺庙的晨钟刚好敲响第三遍。

青绸小轿停在侧院,轿帘掀起,先探出的是一双绣着缠枝莲的软底绣鞋,接着是藕荷色的裙摆。宁安公主扶着侍女柳月的手下轿,山风拂起她颊边碎发,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她今日的装扮刻意低调,头上除了一支素玉簪别无饰物,腕上一只剔透的翡翠镯子,是身上唯一显贵重的物件。

柳月的手指冰凉,声音压得又低又急:“殿下,咱们还是回去吧……奴婢昨儿打听了一夜,这地方、这地方真的邪性。那学堂后头……听说进去的人,多少都会沾上些不干净的东西。”

宁安没接话,只擡眼打量着眼前的寺庙。青瓦黄墙,古树参天,香客三三两两,一切都寻常得有些乏味,与她想象中“天下第一影卫营”的入口相去甚远。

“柳月,”她终于开口,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清越,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父皇的金牌令箭我都请来了,若只是来看看就回去,岂不白费功夫?你在这儿候着。”

“殿下——”

宁安已不看她,擡步向早已候在廊下的知客僧走去。那僧人约莫四十岁,面容普通,灰色僧袍洗得发白,合十行礼时,眼神平静无波,只在看到宁安腰间那枚不起眼的玄铁令牌时,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女施主,请随贫僧来。”

他们没有去往香火鼎盛的大殿,而是绕过放生池,穿过一片幽深的竹林。竹叶沙沙,露水沾湿了宁安的裙角,空气里的檀香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清冽、更冷硬的气息——像是雨后岩石混合着陈旧木材的味道。

引路的僧人步伐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院门虚掩,门楣上悬着一块旧匾,上书“蒙学堂”三字,字迹朴拙。里头传来琅琅书声,是《诗经》的句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僧人推开门。

画面倏然展开。

院内明亮,一棵老槐树洒下半院荫凉。约莫二十来个孩子坐在蒲团上,年龄从六七岁到十二三岁不等,俱是粗布衣衫,却浆洗得干净。他们面前没有书案,只有粗糙的沙盘和木笔。一位穿着半旧儒衫的老先生,正手持戒尺,踱步其间。

孩子们读得认真,小脸上是专注的光。阳光透过槐叶缝隙,落在他们身上,光影跃动。角落里,一个扎着双鬟的小女孩写错了字,急得鼻尖冒汗,旁边稍大的男孩悄悄把自己的沙盘推过去一点,示意她看。

宁安脚步微顿。这景象,安宁得近乎……温馨。与她预想中杀气腾腾、阴森诡异的雏形杀手巢穴,截然不同。

“这些孩子,都是寺里收养的孤儿,或山下穷苦人家送来的。”知客僧的声音适时响起,平淡无波,“识几个字,学些道理,日后或留下做些杂役,或下山谋个生计。”

宁安的目光缓缓扫过学堂。是丁,人畜无害,天衣无缝。若非她早知内情,绝看不出半分破绽。她的视线落在学堂后方,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矮门,半掩着,门后似乎是一条通往更深处山壁的窄廊。

知客僧不再言语,径直走向那扇矮门。宁安跟了上去,在跨过门槛的刹那,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学堂。

那个刚才帮助小女孩的男孩似有所感,忽然擡起头,朝门口望来。他的眼睛很黑,很静,像两口古井,映不出什幺情绪。与宁安视线相接只有一瞬,他便垂下眼,继续在沙盘上写字,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错觉。

矮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眼前是一条陡然下倾的岩石甬道,仅容一人通过。壁上每隔数步嵌着一颗卵石大小的荧石,发出幽冷微光,勉强照亮脚下粗糙的石阶。空气瞬间变得阴凉潮湿,带着泥土和某种隐约的、类似铁锈与草药混合的沉闷气味。书声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自地底深处传来的、极其模糊的、仿佛金属轻碰,又似重物拖曳的窸窣回响。

甬道极深,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前方才隐约开阔。引路僧人在一堵看似天然的石壁前停下,伸手在某处凸起按了几下特定顺序。低沉的机括声响起,石壁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重的汗味、铁器淬火的焦味、陈年药汤的苦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属于活物却压抑到极致的锐利气息。

宁安深吸一口气,擡步跨入。

真正的影卫营,在她眼前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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