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萧湘胸口中箭,一跃而下万丈悬崖,狼烟扑面,咦?怎幺有些熟悉?啊,像儿时除夕花炮的气味。嘭!入水的炸响,和爆竹声如此相似——
彼时,鞭炮震得桌子、茶杯、碗盘跳动,侍从盈盈伸手按住震荡的八仙细瓷碟子,十岁的萧湘扯住他的衣袖,喜滋滋说:“哥哥,吃芝麻滚子!”他是家生子,还是萧老太君看重的一等侍从,因而萧湘平日都叫他哥哥。
他年长两三岁,稳重懂事,说:“我不爱吃甜的。二小姐该出门了。”命小丫头替她洗脸梳头,自己拣出压金彩绣紫绫袄子替她穿上。谁知这孩子个子窜得快,又比以前壮实,原本合身的袄子有些窄小,勉强穿上后,盈盈正披上斗篷,袄子的纽扣崩开,掉在地上。
他捡起扣子,心中犯难,小姐们赴宴都要穿这套衣衫,想要替换,翻了衣橱,尽是半新不旧的衣裳,他懊悔自己成天忙着给老太君房里和大房裁剪衣裳,竟忘了主子的事情。传扬出去,还不知众人背后怎幺嚼舌头自己攀高枝,恐怕家里的名声也要连累了。
门外响起爆竹声,盈盈心一横,穿针引线,捏着鎏金衣扣,扯直了衣襟要缝补。除夕忌讳动针线,但他顾不得了。萧湘是女子,不懂这个禁忌,看哥哥脸色都变了,笑着宽他的心:“放心,我不说出去。”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盈盈心底一凉,这又犯了更大的忌讳——缝补身上的衣服,穿衣的人说话,日后会被人冤枉做贼。他心慌意乱,又是惊讶,又是惭愧,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
萧湘以为他不信,赌咒发誓:“你别哭,我若说出去,天打五雷轰。”
“别说话!”他打断她,稳了稳心神,飞针走线,钉好扣子,扭过脸去拭泪。
她本来想问个究竟,小丫头进来说老太君催促,拉走她。
盈盈七上八下,拿着熨斗,熨烫元宵走百病的白绫袄和蓝缎裙,魂不守舍,三不五时向门口张望。
快到子时,萧湘急急促促回房,高举黄澄澄乳糖狮子,笑呵呵塞给他:“你不吃甜的,拿这个玩罢。”她碰到他热乎乎的玉指,蓦地羞涩抽回来,掀开帘子往里走,同娘亲萧琼说话解闷。
她前脚进屋,身后有人嗔怪:“二小姐怎幺不等人?”母女俩看到是老太君侍从燕燕,请他吃茶。
燕燕放下提盒,抿嘴笑道:“我拿了一路,怎幺赏我?”萧湘解下海棠玉佩,他抢过来,笑呵呵说:“我打个蝴蝶络子,十五你戴出去好看。”
萧琼看女儿懵懵懂懂,帮她婉言感谢,客客气气送人出去。
清明,上房赏下糯米饼子,印着红彤彤的福、喜、寿。萧湘夹寿字饼给母亲吃,招呼盈盈:“哥哥也吃。”他摆手不肯吃。萧琼对女儿说:“你哥哥守家里规矩,算了罢。我吃多了不舒服,你自个吃。”
萧湘想了想,拨在小碟子里,放在父亲牌位跟前:“给爹爹吃。”萧琼苦笑一下,终是没说什幺,由她去了。
到了端午,萧湘进门,燕燕陪母亲闲坐,叽里呱啦,盈盈坐在一角,默默无语,低头缝补衣裳。她东张西望,瞥见桌上趴着黑毛大蜘蛛,呀了一声,逗得燕燕前仰后合。她仔细看去,不是真的虫子,是个绣着蜘蛛的荷包。
燕燕叉手说:“往日你只看别个针线好,我就不信,我比谁差,你看看,这个真不真?”
萧湘心想,真是真,就是真吓人,走向盈盈,要逗他说话。萧琼知道女儿心事,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打发盈盈去上房拿艾草和香囊。
盈盈来到上房院子,窥见小姐们拜见萧老太君。大小姐搂住老太君胳膊巧笑嫣然,活泼泼,俏生生,宛如玉人儿。二小姐萧湘矮了一头,低头不语,羞答答,怯生生,浑似面人儿。他暗中觑见,心意更加笃定。
发小宜春在廊下招手叫他,拉到一边:“哥哥留步,有事烦你。”他如今在大房当差。
盈盈由他挽着手臂进了屋子。宜春神神秘秘关上门,笑说:“我有好事叫哥哥,怕他们眼红,才扯了个谎。”他端出白兔饺子,塞给盈盈筷子。
盈盈接过来:“你不敢吃独食,拉我下水?”
宜春捂嘴笑:“我是沾了哥哥的光。实话说吧,是大小姐赏你的。”
盈盈一怔,脸色微红:“胡扯,我在二房,大小姐怎幺无故赏我?”
宜春说:“哥哥家的藕糖好吃,上次拿来,大小姐爱得不行。”
盈盈斜乜他,轻打他的腮:“自己贪嘴,非拿主子做幌子。”
宜春笑嘻嘻赌咒发誓:“谁骗你?去年送你家的荔枝干,是小姐亲自赏的,你问薛大娘去。”
盈盈一语不发,脸上发热,又是羞怯,又是甜蜜,心想自己姻缘十有八九落在萧家。只恨有人背后挑唆,将他派去二房服侍,他不敢表露心意,每每黯然神伤,幸好冥冥中自有缘分,那人竟也对自己投桃报李。
盈盈由此更加谨言慎行,近身之事交给小丫鬟去办,同萧湘不假辞色。她年少无知,只当他持重,暗暗把一段痴心深藏胸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