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桶金与换汇人

凌晨三点的北疆市,连风都带着一股疲惫的煤烟味。

“金海岸”夜总会的后门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这里没有前门的霓虹灯和迎宾地毯,只有溢出来的垃圾桶和满地的烟头。娜塔莎裹紧了那件已经破了拉链的羽绒服,手里紧紧拿着一个黑色塑胶袋。

袋子里装着两千块人民币。那是她刚才在洗手间里用冷水一点点洗掉上面酒渍和手印的“皮肉钱”。

“往左转,看见那个挂着‘修表’牌子的破房子没?”妮可倚在后门口抽烟,指了指巷子深处,“瓦西里就在那里。不过你可得小心点,那老东西吃人不吐骨头。”

娜塔莎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坚硬如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两千块,在这个城市或许只是一顿酒钱,但在娜塔莎眼里,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信任那些红色的纸币,它们太软,太容易被揉碎,也太容易让她想起那些男人油腻的手。她需要更坚硬、更冷漠的东西——美金。

巷子尽头的“修表店”其实是个杂货铺,橱窗玻璃上蒙着厚厚一层灰,里面堆满了不知真假的俄罗斯套娃和过期的罐头。

娜塔莎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里很暖和,甚至有些闷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伏特加、酸黄瓜和旧纸币混合的霉味。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稀疏的男人,正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用镊子摆弄着一只拆开的手表。

他就是瓦西里。

“关门,冷气进来了。”瓦西里头也没擡,用俄语嘟囔了一句。

娜塔莎反手关上门,走到柜台前,把那个黑色塑胶袋轻轻放在玻璃台面上。

“换钱。”她用俄语说,简短有力。

瓦西里终于擡起头。他戴着一只单眼放大镜,那只被放大的眼球浑浊且充满了血丝,像是在审视一只送上门的猎物。他放下镊子,慢吞吞地打开塑胶袋,看了一眼里面的红钞票,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新来的?”瓦西里伸出两根手指,像夹死老鼠一样夹起一张钞票,对着灯光照了照,“这钱上有股‘金海岸’的骚味。”

“我要美金。”娜塔莎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全部。”

“今天的汇率是7.2。”瓦西里随口报了一个数字,又低下头去修那只表,“手续费百分之十。”

“银行汇率是6.8。”娜塔莎的声音很冷,“而且不需要手续费。”

瓦西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摘下放大镜,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寒酸、脸上还带着未卸干净妆容的女孩。通常像她这样的新雏儿,被那一晚上的羞辱吓傻了之后,给多少钱都会拿着走人,根本不敢讨价还价。

“银行?”瓦西里笑了,露出几颗镶着金边的牙齿,“姑娘,你有护照吗?你去银行填个单子试试?信不信没等你走出大门,强子的车就在门口等着你了?”

这一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娜塔莎的弱点。

在这个城市,她是隐形人。没有护照,她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走进明亮宽敞的银行大厅。

娜塔莎的手指在柜台边缘收紧,指节泛白。

“7.0。”她说,“没有手续费。”

瓦西里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凭什么?”

“凭这钱是干净的。”娜塔莎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出奇的平静,“也凭我知道你在给谁洗钱。强哥的帐,不干净吧?”

这是一场赌博。她在赌瓦西里和强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表面那么牢固,也在赌这个贪婪的换汇商不想惹麻烦。妮可曾经随口提过一句,瓦西里之所以能在这里开店,是因为帮强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流水。

死寂在狭小的杂货铺里蔓延。

过了好几秒,瓦西里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像破风箱一样刺耳。

“有点意思。”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盒子,“虽然是只刚断奶的小猫,但这爪子倒是挺尖。”

他数出几张绿色的钞票,甩在柜台上。

“280美金。剩下的算手续费,这是规矩,不能破。”瓦西里重新戴上放大镜,“拿着滚吧,别让强子知道你来过这里。”

娜塔莎没有再争辩。她知道,这是她目前能争取到的极限。

她伸手抓起那几张绿色的纸币。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触感。美金的纸张比人民币更硬,纹理更清晰。虽然它们同样带着污渍和折痕,但在娜塔莎眼里,这种冷绿色的色调代表着一种绝对的安全感。这是一种国际通用的语言,一种可以买断自由的契约。

……

回到阴暗的地下室宿舍,妮可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娜塔莎没有开灯。她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缩在自己的上铺角落里。

她脱下那件羽绒服,又脱掉里面的毛衣,直到只剩下一件贴身的棉质背心。在背心的内侧,靠近心脏的位置,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缝合线。

那里原本是用来强化布料的夹层。

她把那几张美金仔细地叠成小方块。一张,两张,三张。其中有一张是一百面额的,那是她今晚最大的战利品。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根藏好的针线。

娜塔莎的手指很稳,尽管刚才在寒风中冻得失去了知觉,但此刻穿针引线的动作却极其精准。针尖刺破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针都缝得很密,把那几张薄薄的纸片死死地锁在自己的贴身衣物里。

随着最后一针打结,娜塔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把手按在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感觉到那硬邦邦的纸块正随着她的心跳起伏。那种硬度硌得她皮肤有点疼,但这种疼痛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在这个充满谎言、暴力和体液交换的北疆市,只有这几张绿色的纸是属于她的。它们不属于强哥,不属于那些煤老板,只属于娜塔莎——或者说,属于那个正在死去的娜塔莎和正在新生的索菲亚。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那一刻,她没有梦见家乡的雪,也没有梦见金海岸的灯光。她梦见了一堵墙,一堵由无数张绿色美金砌成的墙,把所有的寒冷和伤害都挡在了外面。

这是她的第一桶金。也是她在这个野蛮世界里,给自己筑下的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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