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梳妆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描金妆镜上。全福人手持一把桃木梳,轻轻梳理着女子如瀑的长发。梳齿沾了少许桂花精油,划过发丝时,带起淡淡清香。

“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永相随。”

“二梳梳到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共此生。”

梳齿在发间缓缓游走,将鬓边碎发梳至耳后,露出女子光洁的额头,额间花黄愈发艳丽。

“三梳梳到子孙满堂,福寿绵长喜乐多。”

全福人说完一通喜庆话,却见新娘子面带愁容,不似有大喜之色,心中划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说对其一旁的丫鬟道:“为小姐梳妆吧。”

锦书忙上前递出一叠厚厚的红封,微微福身,周全地说:“谢过夫人,我家小姐承您吉言了。”

全福人这才点头,缓缓退出了房间。

一旁的许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拈着帕子不断拭着脸上的泪水:“孩儿莫哭,往后可常回来,料想侯爷是个好相与的,定不会叫你整日困在那侯府。”说着,见女儿并未泣泪,只是神色始终淡漠,未有波澜,心下一紧,赶忙上前将其圈在怀里,温柔爱抚道:“孩儿莫要再伤心,今次乃圣上赐婚,实在无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皇命难违,姻缘天定,这是你的命,纵万般不愿,咱也只有接受的。人终向前走,女子总要嫁人。进侯府后,娘只盼你与侯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晨起听了好多喜庆话,这会儿又是母亲絮絮的念叨,许惠宁感觉脑子被这些声音扰得像蒙了一层雾,低泣出声,眼眶有些湿润,哽咽着回:“娘,无碍,我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许夫人爱怜地吻了吻女儿的发顶,柔声安慰道:“养了二十余载的女儿今次便要出嫁,娘又如何舍得?孩儿莫记挂,终归要走这一遭的,若是想念爹娘与你兄长,便时常回府看看……”

许惠宁拿帕子小心拭掉眼角的泪才没让妆容花了去,母亲的话一字字蹦入耳朵,她却静默不语,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人再回娘家当真如此轻巧?终于还是没说什幺,在母亲怀里默了默才复又擡起头:“女儿无事,娘便放心吧。”

母女俩温情地抱了会儿,许夫人即去前院招呼了。

任谁看都是令人动容的一幅画面,只有锦书知道,小姐心里的烦闷远不止面上这幺点儿。但木已成舟,天不遂人愿,再多不舍再多不安也都只能咽下了。

“小姐……今天是您大婚的日子,可不兴愁眉苦脸的。”锦书轻轻地扶着镜前端坐着的人儿,将朱漆首饰盒捧在手里,递到女子眼前,轻声再唤:“小姐,挑一个吧。”

许惠宁垂眸淡淡扫过盒内各式首饰,珠光宝气迷乱人的眼瞳,平日钟爱的首饰此刻的光芒却不再夺目,而是刺眼,眩得她一双眼生疼,就快要疼出泪来。最终她的手抚上那素玉缠枝簪,拾起递到锦书手上,细声道:“就这个吧。”

锦书看向镜子里许惠宁平静无澜的脸庞,见她一双眼垂着始终不曾擡眼端详妆容是否合宜,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小心劝道:“小姐,今日大喜,这玉簪恐怕……素净了些。”说着,拿起那流光溢彩的金累丝凤凰步摇,在手里轻晃了晃,凤首垂的三串东珠叮当作响,喜道:“奴婢觉着这步摇很是合适,小姐自买回来还从未戴过,不如就它?”

许惠宁眉心微蹙,擡手握住锦书欲要放回那玉簪的手,“就依了我吧。母亲给我准备的这套头面已足够夺目,莫要再选了这金步摇喧宾夺主了去,没得叫人笑话我俗气。”

锦书听此只好妥协,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将那玉簪轻轻插进乌亮的黑发中,虽依了许惠宁,却还是动了些小心思,将其尽量隐在那高挽的发髻后。

许惠宁木然望着铜镜,窥见锦书的小动作,心中烦闷,却还是闭了闭眼没说什幺,拿起一张口脂纸,置于唇间轻轻一抿,算作梳妆完毕。

锦书瞧了眼堪堪盖过唇色的口脂,叹叹气,觉得未免太素了些,今日毕竟是今生头一次的大好日子……可是转念想到小姐自今早起便紧蹙的眉头,终是没再多嘴,帮许惠宁再次正了正头饰,最后,取过一对嵌珠的步摇,斜插在发髻两侧,又捏起一支小巧的金梳篦,卡在髻尾。

待一切收拾妥当,锦书扶着许惠宁转向铜镜,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小姐瞧,您今天真好看,比画里的仙子还要好看。往后..…往后在夫家,锦书愿您还能这般明艳动人。”小姐很美,锦书自七岁那年跟了小姐起,便再未见过比小姐容貌更为昳丽的女子了,只是……若这大婚之日小姐能笑着,便更好了。

许惠宁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擡手抚了抚脸颊上厚厚的脂粉,淡声道:“怎幺还哭上了?自是要的。母亲说了,嫁到侯府去,往后都是好日子。”

锦书忙攥着袖口擦了擦泪,听出小姐话语里的勉强,难免心疼。可生在大户人家,权势之下也有太多无法左右的事情,命运总归公平,有所馈赠,也势必要收回一些东西。

“如此便再好不过。小姐安心等着姑爷迎亲吧。”话毕,锦书轻轻地为小姐复上大红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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