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菲是被“嘀嘀嘀”的报警声吵醒的。
那是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的声音,“Asset M”软体正在疯狂弹出视窗:
【警报:体温39.2℃,心率持续过速。建议立即就医。】
她费力地睁开眼,感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浑身滚烫,骨头缝里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昨晚在车库的暴行像一场噩梦,但大腿内侧火辣辣的撕裂感提醒她,那不是梦。
那是现实。是她作为“资产”必须承受的折旧。
苏羽菲挣扎着坐起来,头晕目眩。她看了一眼手机萤幕,除了健康警报,还有陆景川十分钟前发来的一条微信:
“让司机送你去和睦家医院。我也在那有股份,医生会‘妥善’处理。好了之后,给我写一份复盘报告,反思昨晚的错误。”
复盘报告。
反思错误。
苏羽菲看着这几个字,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沙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钻心。
这就是陆景川。哪怕是把她强暴了,哪怕把她弄得遍体鳞伤,在他眼里,这依然是一次“管理动作”,是一次需要她去反思的“风控失误”。
他根本没有把她当人。甚至连宠物都不如,宠物病了主人还会心疼,而她只是一台出了故障需要维修的机器。
“去你的复盘……”
苏羽菲低声骂了一句。这是她入行三年来,第一次说脏话。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高烧让她的脚底有些发飘,但她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投资学里,有一条铁律:当一笔投资的基本面发生根本性恶化,且亏损超过心理承受极限时,绝对不要补仓,不要幻想反弹。
唯一的正确操作,是止损。
立即,无条件,市价卖出。
苏羽菲冲进浴室,用冷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脖子上那圈淤青触目惊心,那是陆景川昨晚掐的,也是项链勒的。
她盯着脖子上那条精致的锁骨链。那个没有锁孔的特制金属扣,像是一个嘲讽的笑脸。
钥匙在陆景川手里。
“我是属于这里的……”陆景川昨晚的话在耳边回荡。
“不。”苏羽菲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不属于这里。”
她转身冲出浴室,在玄关的置物柜里翻找。她记得物业送过一套工具箱。
找到了。一把红柄的老虎钳。
那是用来剪断粗电线的工业级工具,冰冷沉重。
苏羽菲拿着老虎钳回到镜子前。她的手因为发烧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冷得吓人。她把钳口对准了那条象征着宠爱与归属的银链。
金属很硬,第一下没剪断,反而硌得锁骨生疼。
苏羽菲咬着牙,双手握住钳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断啊!!”
喀崩。
一声脆响。
那条价值连城的、出自名家设计的、锁了她整整半年的项链,断成了两截,无力地滑落在洗手台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脖子上一轻。
那一瞬间,苏羽菲感觉一直勒在灵魂上的那根绳索,也随之崩断了。
她没有多看那条项链一眼,转身回到卧室。
她找出一个最普通的帆布旅行袋——那是她大学时代用的,一直被塞在衣柜的最角落,和那些爱马仕、香奈儿格格不入。
她没有拿陆景川买给她的任何一件衣服。那些高定套装、真丝睡裙,每一件都沾染着他的气息,那是她想要彻底清洗掉的污点。
她只拿了几件简单的T恤、牛仔裤,那是她用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买的。
最后,是那台被植入了“Asset M”的手机。
苏羽菲把它放在茶几的正中央。旁边放着的,是那条断掉的项链。
这是她留给陆景川的“辞职信”。
不需要文字,那个控制狂看得懂。这是决裂,是宣战,是把他的骄傲踩在脚底下的羞辱。
苏羽菲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连上隔壁邻居未设密码的Wi-Fi——她甚至不想用这里的网路留下痕迹。
登录公司信箱,新建邮件。
收件人:HR总监。
抄送:陆景川。
主题:辞职信 - 苏羽菲
正文只有一句话:
“因个人不可抗力,本人即刻辞去所有职务。未结工资及奖金作为违约金,即日生效。”
点击,发送。
看着“邮件已发送”的提示跳出来,苏羽菲合上电脑,并没有带走它。那是公司的资产,她不想欠陆景川一分钱。
现在的她,身无分文,没有工作,高烧39度。
但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富有。
苏羽菲戴上口罩,拉低帽檐,提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走出了那扇需要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的豪宅大门。
她没有叫网约车,那样会留下记录。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一公里,在路边拦了一辆红色的计程车。
“去哪?”师傅问。
“浦东机场。”
“姑娘,你这脸色不太好啊,要不去医院?”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她。
“不用。”苏羽菲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陆家嘴高楼群,“我要去一个能活命的地方。”
……
凌晨四点的浦东机场,灯火通明却人流稀少。
苏羽菲在自助售票机上买了一张最早起飞的机票。目的地:云南,大理。
那是离上海2800公里的地方。那里没有金融中心,没有杠杆交易,没有陆景川。
过安检的时候,因为体温偏高,她被拦下来测了好几次。好在只是普通发烧,在解释了是“重感冒”并签署了承诺书后,她终于被放行。
坐在候机大厅里,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
苏羽菲把那张在路边报亭买的新电话卡插进备用手机里。开机,信号满格。
新的号码,新的人生。
她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看着停机坪上那架即将带她离开的飞机。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光熹微,刺破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想起了李晓婉说过的话:“在陆家嘴,独占欲是最不值钱的情绪。”
其实还有半句李晓婉没说,也是陆景川永远不会懂的:
在人性面前,所有的估值模型都会失效。
在这个巨大的、吃人的名利场里,苏羽菲做出了她职业生涯最漂亮的一笔交易——
她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追加保证金、死扛到底的时候,选择了全仓割肉,止损离场。
本金(生命)保住了。
只要人还在,就总有翻盘的那一天。
“前往大理的旅客请注意……”
苏羽菲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登机口。背影决绝,像一个奔赴战场的战士,又像一个刑满释放的囚徒。
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强烈的推背感传来。苏羽菲闭上眼睛,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只不过这一次,是自由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