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第五章

太巧了，巧得像浪漫小说的开头。

但这一次，被拯救的不是公主。

别墅区外的石阶上，一个瘦削的小男孩缩成一团，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

刚才撞上墙的那一下，震得他耳朵到现在仍嗡嗡响。

谢睿安咬住下唇，努力忍着不哭。他知道，一旦哭出声，只会更惹人嫌。

屋子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酒瓶碎裂的脆响，一句句脏话像毒气般穿过门缝渗出来。那不是家，是一座缓慢腐烂的囚笼。

他把头埋得更深，用手臂遮住额角裂开的伤口。掌心黏黏热热，是血。

正当他试图把自己缩到最小时，一双小皮鞋停在他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清脆的童音落在他头顶。

他怔了怔，下意识擡起头。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站在面前的小女孩穿著白色连身裙，脚踝系着一串小银铃，走一步便叮当作响。

她背着与她身高几乎相当的小提琴盒，黑色外壳贴满亮片贴纸──星星、爱心，还有两只歪七扭八的小兔子。

那双眼睛亮得干净，不属于这片混浊世界。

谢睿安第一反应，是把脸重新埋进膝盖里。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狼狈。

女孩却直接蹲下。

「你是不是在哭？」她歪着头，小声问：「这样会很痛吧？」

他沉默。

小女孩没有逼他，只是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张粉红色创可贴──上面画着两只耳朵歪掉的兔子。

「这是我最喜欢的奇奇跟蒂蒂！」她很认真地介绍，「牠们是我生日的时候奶奶送我的小兔子。」

她的小嘴停不下来。

「这张创可贴是我画给牠们的，本来想贴在我的小提琴盒上……」她擡眼看他，语气却轻轻软软地转了方向：

「但是你看起来比较需要。」

她伸手过来。

「你把手打开，我帮你贴，好不好？」

他第一次，因为别人的一句「好不好」而犹豫。那么干净的目光，让人无法拒绝。

他慢慢松开手。

女孩的手冰冰软软、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她细心擦掉他额角上的血，贴上兔子创可贴，用指腹轻轻按了两下。

「好了，这样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怔怔看着她。

女孩想了想，突然从书包最底层掏出一块包装精致的小巧克力。

那是很稀罕的、昂贵的品牌。也是孩子的宝物。

「这是我昨天音乐比赛拿第一名的奖励！」她眼睛亮亮的，「只有一个喔！」

她又补充，小声得像偷说秘密：

「我想给你。因为你今天，比我更需要开心一点。」

她把巧克力塞到他手心。

那是谢睿安第一次，收到别人用心选择的温暖。

女孩忽然眼睛一亮：「欸！你要不要玩我发明的游戏？我一个人走路好无聊！」

他愣住。

「叫──奇奇蒂蒂123！」她骄傲宣布，「比木头人好玩！」

她拉着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扯起，拖到巷口的路灯旁。

「规则很简单：我当奇奇，你当蒂蒂。

我背对你喊『奇奇──蒂蒂──一、二、三！』时，你就可以往我走。但只要我一转头，你就要立刻停住！」

「如果被我抓到动，输的人要听对方一个命令！」

谢睿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命令……可以是什么？」

女孩皱着眉想了想。

「可以说要求对方说一个秘密。」

她弯着眼睛冲他笑：

「不可以拒绝喔，不然游戏就不好玩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点头。

「好。」

于是，奇奇蒂蒂123开始了。

但他走得慢。

因为低血糖，因为伤口痛，也因为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靠得太近。

她一次次喊：

「奇──奇──蒂──蒂──一、二、三！」

他一次次偷偷向她靠近。

偶尔被抓住，她就叉腰命令：

「那你要好好吃巧克力！」

「那你看到我，要跟我打招呼！」

「那你要记得我的名字──我是萌萌！」

而轮到他赢时，她总会装作理直气壮：

「欸！算我输给你一次啦！」

午后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

她笑得肆意，他沉默地看着。

心里某块一直僵硬的地方，第一次松动。

游戏结束后，女孩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你等一下，我要给你看很好看的东西！」

她蹲下、打开她那个贴满贴纸的小提琴盒。

「这首曲子，是我得第一名的时候拉的。你额头痛痛，我就拉给你听──你听了就不痛了。」

没有伴奏，没有舞台，只有小巷、夕阳、和她稚嫩却努力的演奏。

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在耳边响起，那旋律干净、真诚、带着孩子特有的专注。

是他生命里第一次有人为他演奏。

他听得很安静。像怕吵醒某种珍贵的东西。

曲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女孩擡起头：

「你以后也要变厉害喔！这样才可以保护奇奇、蒂蒂，还有……我！」

远处出现穿黑西装的大人。

女孩被叫走前，小跑两步、三步一回头：

「奇奇再见！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喔──！」

银铃声最后在转角消失。

那天晚上，他躺在吵闹的家里，却第一次觉得世界安静。

他摸了摸额角那张兔子创可贴的位置。另一只手握着那块巧克力，舍不得吃。

心底悄悄生出一个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念头：

──总有一天，我要站到足够高的地方。高到……可以堂堂正正走到她面前。

那不是梦。那是一颗埋在黑暗里的种子。悄悄、倔强地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