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本该是酒吧最安静、准备营业的时刻,此刻的「夜色」却吵闹得像个菜市场。
「这里,消防通道宽度不足,封。」「这里,后厨卫生不达标,食材来源不明,封。」「这里,涉嫌税务申报异常,所有账本带走。」
一群穿着不同制服的人员在酒吧里进进出出,手里拿着封条和执法记录仪。他们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叶微站在吧台后,手里紧紧攥着雪克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自己心爱的店被一点点贴上封条,那些平日里擦得锃亮的酒杯被粗暴地推到一边,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叶老板,请签字。」领头的人递过来一张《停业整顿通知书》。
叶微咬着牙,一把夺过笔,在上面狠狠划下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仿佛划破的是某人的脸。
「告诉你们背后的主子」叶微擡起头,那双画着烟熏妆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这梁子,结大了。」
那人没说话,只是收好文件,挥手带队离开。偌大的酒吧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刺眼的封条。
「操!」
叶微猛地将手里的雪克壶砸向墙壁。金属撞击大理石,发出一声巨响,然后颓然落地。
她颓废地坐在高脚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手抖了好几次才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的寒意。
秦予。那个斯文败类。她说到做到,真的让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
叶微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染的电话。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染染……店被封了。那个混蛋……玩真的。」
苏染接到电话时,正窝在沙发上看书,白鹭坐在地毯上调试香氛。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苏染挂断电话,脸色冷了几分。她没想到秦予的手伸得这幺长,连她最好的朋友都动。
她起身换衣服,拿起那件黑色羊绒大衣披在身上。
「你要去哪?」白鹭立刻擡起头,眼神警惕,像只怕被抛弃的猫。
「去酒吧。有点麻烦事。」苏染一边穿高跟鞋一边说:「你在家待着,那里味道不好闻。」
「我不。」白鹭站起来,固执地抓着苏染的衣角:「合约第一条,随叫随到。而且……你不在,这里空气太稀薄了。」
这句话说得别扭又直白。
苏染看着她那副死心眼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跟着吧。但到了那里别乱跑,如果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好。」白鹭乖巧地点头,从包里拿出了两层医用口罩戴上,又在鼻子下面涂了一层厚厚的薄荷膏。
她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但她低估了「夜色」酒吧此刻的混乱程度。
当白鹭跟着苏染踏进「夜色」酒吧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里刚经历了一场大搜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恶臭:
陈年的啤酒渍被翻了出来,发酵出一种酸腐的味道;执法人员留下的汗臭味、皮鞋橡胶味;叶微抽了一地的烟头,那种焦油味浓烈得刺鼻;还有因为断电而开始融化的冰块、下水道反上来的沼气……
「呕……」
白鹭刚进门,就被这股气味像重锤一样击中了天灵盖。
哪怕戴着双层口罩,涂了薄荷膏,那些气味分子依然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刺激着她比常人敏感百倍的嗅觉神经。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酒吧昏暗的灯光,在她眼里变成了童年那个狭窄出租屋里闪烁的灯泡;空气中的酸腐味,变成了母亲尸体上散发出的甜腥气。
「妈妈……我好饿……开门……」「好臭……为什幺这幺臭……」
记忆深处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白鹭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打湿了额发。她靠在门框上,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像风箱一样的「荷荷」声,那是过度换气的前兆。
她看不见苏染了,她只看见满屋子的蛆虫和腐烂的肉块。
苏染正走向吧台去安慰叶微,突然感觉身后没了动静。
她回头一看,心脏猛地揪紧。
白鹭正缩在门口的阴影里,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神涣散,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白鹭!」
苏染顾不上叶微,扔下手包冲了过去。
「怎幺了?白鹭?看着我!」
苏染一把抓住白鹭冰凉的手,试图唤回她的神智。但白鹭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度的恐慌中,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好臭……别过来……好臭……」
苏染立刻意识到,这里的气味触发了白鹭的某种创伤开关。
没有丝毫犹豫,苏染做了一个决定。
她一把扯掉白鹭脸上那两层已经失效的口罩,然后张开那件宽大的黑色羊绒大衣,像一只护崽的母鸟,将白鹭整个人紧紧地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别怕,我在这里。」
苏染一手按着白鹭的后脑勺,强行将她的脸按进了自己的颈窝——那个散发着最浓郁体香的地方。
「深呼吸。白鹭,吸气。」苏染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在她耳边低语。
白鹭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鼻尖触碰到那温暖细腻的肌肤时,那股熟悉的、干净的、带着红酒与奶香的味道,瞬间冲破了周围的恶臭屏障。
氧气。
是活着的味道。
白鹭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死死抱住苏染的腰,贪婪地将鼻子埋在苏染的脖颈间,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属于苏染的气息。
「呼……哈……」
随着那股干净的味道涌入肺腑,眼前的幻觉慢慢消退。腐烂的出租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苏染温暖的怀抱和那件带着体温的大衣。
「没事了,小朋友。我在呢。」苏染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不远处,叶微手里夹着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认识苏染十几年了,从未见过这个高傲、洁癖、对谁都保持距离的女人,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温柔、如此不顾形象地拥抱另一个人。
而且那个被抱着的人,看起来……对白鹭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良久,白鹭的颤抖终于平息下来,但她依然不肯擡头,像只鸵鸟一样埋在苏染怀里。
苏染也没有推开她,而是冷冷地擡起头,看向叶微。
「秦予干的?」
叶微掐灭了烟,苦笑一声:「除了那个斯文败类还能有谁。她这是要逼死我。」
「她逼不死你。」苏染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是她在名利场厮杀多年练就的气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这家店倒。」
苏染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白鹭,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而且,她让我的小朋友这幺难受……这笔账,我也得跟她算算。」
苏染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苏染,帮我把秦氏集团的资料准备好,我要提告秦予。」
挂断电话,苏染拍了拍白鹭的脑袋。「走,我们回家。」
她就这样裹着白鹭,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带着她走出了这片狼藉的废墟。
身后,叶微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随即,她又点燃了一根烟,看向酒吧门口那刺眼的封条,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秦予,咱们走着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