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梁霞不了解自己的母亲，她跟着父亲在法国长大，只有假期的时候才能见到母亲，但见得也不多，每次自己都是被扔到外公外婆家，和自己那个冷漠古板又有一套又一套规矩的哥哥相处。
梁霞问梁雨，妈妈是怎幺样的啊？
梁雨说，妈妈就是妈妈。
梁霞十三岁那年，她的母亲去世了，为了筹备葬礼，她被父亲带回了中国，依旧住在外公外婆家。
外公外婆家的神龛上，有两张黑白照，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和母亲长得很像的男人。
在梁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梁霞偷偷翻看了母亲的遗物，她留下的东西不多，随身带着的东西只有一部手机，一个钱包，和一条项链。
钱包里有两张合照，一张是一家四口的合照，照片里的梁霞很小，她完全忘了这是什幺时候照的。还有一张是少女时期的母亲和外公外婆家里另一张黑白照的人的合照。
这张照片里的母亲很不同，不同于梁霞看到过的淡淡的，看起来有些疲惫的神情，她看起来有些忐忑，有些羞赧，还有属于少女的甜蜜。
项链上挂着一个小瓶子，小瓶子里装着什幺粉状的东西。
梁雨这时走了进来，命令梁霞，放下。
2
梁雨走进房间时，妹妹正拿着那条装着舅舅骨灰的项链端详，他内心一阵紧张，下意识用命令的语气让她放下。
她不需要知道，也永远不需要接触这件事。
他知道她要生气了。
“为什幺妈妈的东西你可以看我不可以看？！”妹妹说着不那幺标准的中文愤怒地瞪着他。
“出去。”梁雨说。
“不！”妹妹气鼓鼓地盯着他。
梁雨直接把她拽了出去。
梁雨把她锁在门外，对着被妹妹翻出来的照片凝重地呼吸。
他是什幺时候知道的呢？他也忘记了，但长在外公外婆和母亲身边，这个秘密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来。
梁希没有说过，但也没有刻意地隐瞒。
梁雨希望，这个秘密，到他为止就够了，他不想母亲死后仍背上骂名，也不想他本就不够紧密相连的家庭更加支离破碎。
3
葬礼结束以后，爸爸和妹妹又回到了法国。再见面，已经是梁雨高考结束时。爸爸和妹妹来给梁雨举办成人礼，说实在的，梁雨并不知道怎幺自在地和父亲相处，尽管爸爸其实是个很友善的人。
或许是因为梁雨知道那些令人辗转难测的秘密吧。反而妹妹因为假期经常被送过来，虽然关系说不上友善，他管她管得很顺手。
梁雨敲了敲桌子，“梁霞，吃饭不要玩手机。”
梁霞冲他吐了个舌头，对着手机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法语，放下了手机。
父亲说：“小雨，不用那幺严格，只是家人一起吃个饭而已。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梁雨低下头吃饭，低声地说：“我知道了。”
父亲约了以前的同学，让梁雨带着梁霞回家，梁霞边看手机边笑，一路都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给手机对面的人发语音，还差点闯了红绿灯被车撞到，梁雨把她拽回来，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手机到底有什幺好看？一路都在看手机你命不要了吗？！”
梁霞瞥了他一眼，“我在跟男朋友聊天，没见过人谈恋爱吗？”
梁雨震怒，紧攥她的手臂，把她扯到巷子之中，“梁霞，你才十六岁！”
“你好奇怪，你在生气什幺？这跟你有什幺关系？还是说，你也是那种，会爱上妹妹的哥哥？”梁霞擡起头，探究的看梁雨。
梁雨的心沉入一片惶恐和迷茫的沼泽，他声音沙哑：“……你在说什幺？”
她知道那件事了吗？不……怎幺会……
“我都已经知道了，妈妈的项链里，装的是舅舅的骨灰吧。”
梁雨的手紧攥，又无力地松开：“别告诉爸爸。”
梁霞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双眼狡黠地咕噜噜转，她迎上他的眼睛，说：“梁雨，吻我。”
梁雨愕然，他呼吸凝滞地退后两步，声音极低极压抑，“你疯了，梁霞。”
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如果你不想让爸爸知道。”
梁雨攥着衣角，痛苦地闭上眼睛，低下头，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苦涩的吻。
“哈，哥哥的吻，好像也没什幺不同。为什幺妈妈会爱上舅舅呢？”他听到了梁霞的声音。
4
其实那件事是爸爸告诉梁霞的。
对爸爸而言，那并不是耻辱的事，只是往事。
但是梁雨好像并不知道，梁霞想要小小地惩罚一下这个古板的、严肃的，爱管东管西的哥哥。
但她确实也很想理解妈妈，在和她一样大的时候，到底为什幺会爱上兄长。
但在她看来，哥哥的吻，没什幺不同，甚至更笨拙。
梁霞想，她一定不会爱上梁雨的。
5
梁雨自此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他的每个梦里都是那个来自于至亲的，苦涩又柔软的吻。
6
“梁雨，我要回国了，带着路易来玩，你周六来接我嘛。”
收到梁霞的消息时，二十岁的梁雨正在备战期末周，本就因为期末周而焦虑的他遇上了每每出现在他梦里，令他焦虑的人。
“路易是谁？”
“我男朋友啊！”
梁雨恨恨地掐灭了手机，凭什幺？凭什幺她还能正常地走进亲密关系？凭什幺他却要被两年前的那个吻折磨。
周六还是去接她了，高大英俊的法国男孩搂着梁霞，宽阔的手掌微微陷进穿着露脐装的女孩丰润细腻的腰间。
梁雨如同恶鬼般盯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即使是对微表情并不敏感的外国人也感受到那眼神中微妙的不友善，松开了搂着女友的腰手。
梁霞指挥着梁雨开车，“对，左边，到啦，我们订的酒店就在这里。”
梁雨尾随着两人开房，发现两人只订一间房时，他皱着眉刷用自己的身份证多开了一间，他把房卡塞给梁霞，“你住这间。”
梁霞和路易用法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让梁雨心底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烦躁。
7
路易用法语对梁霞说：“宝贝，你的哥哥为什幺要这样，他的行为很奇怪。”
“中国人是会比较保守的，而且哥哥是老人家带大的，所以思想比较保守，他没有恶意，你别怪他。晚上你来找我就好了。”梁霞说。
夜晚。
喘息和碰撞交杂在一起，让梁霞和路易谁都没注意到，房门“滴”一声开了，正是情欲最浓时，两个人却被强行分开了。
法国人路易看到了此生最诡异的画面，他的华裔女友的兄长，把正和他缠绵的女友抱了起来，把他们强行分开了。
梁雨反锁了房门，丝毫不顾门外的敲门声，把梁霞扔进浴缸里，用蛮力压制着挣扎的她，专注地，反复地擦拭着梁霞的腿间，甚至破了皮。
“梁雨，你疯了，放我走！！”梁霞反抗不了，她觉得耻辱又荒谬，只能用语言表达她的反抗。
梁雨终于擡起头，眼中是浓稠的暗色，“我早就疯了，因为你，都怪你。”
他打开淋浴头，强力地冲洗着他觉得不洁的一切，他看到梁霞的表情变了，从痛苦挣扎，变成一种茫然失神，甚至让他觉得美丽的表情。
他用怀抱禁锢着不着寸缕的梁霞，慢慢地，他睡着了，这是梁雨自两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8
梁霞以为自己会被侵犯，但是没有，梁雨只是抱着她，很香很沉地睡了一觉，她却在剧烈的恐惧，一晚上都没睡着。
她想要挣脱，但哪怕在梦中，梁雨也是紧紧地禁锢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她不敢说话，她生怕自己哪句话再激怒梁雨，他会做出更疯狂的行为。
梁雨下午一点才醒，他把梁霞的双手反扣在背后，用一只手握住，拿起了梁霞的手机，上面是疯狂的，他看不懂的法语消息，他烦躁地砸了梁霞的手机。
梁霞感到很害怕，梁雨疯了。
梁雨把她送到了爷爷奶奶家。
两位老人已经八十多岁，梁霞不敢说，她怕这会让两位老人出事。她想联系爸爸，让爸爸救走她，但是她没有手机，爷爷奶奶每次和爸爸视频她才能见到爸爸，可是爷爷奶奶在身边，她不能说。
警察找上了梁雨，语言不通的法国人好不容易用各种翻译器做到，但被梁雨倒打一靶：“这个法国人侵犯了我十八岁的妹妹，我阻止是理所应当的事。而且，我只是教育了我妹妹，我没有做任何像这个法国人一样的事，您可以传唤我妹妹过来，问她是否如此。”
路易用法语怒吼：“我们是情侣，这是我们你情我愿的事。你这样才是不对的！”
“十八岁在我们国家还是个孩子，是你诱骗她。”梁雨说。
警察们面面相觑，说到底，梁霞从国籍上来说是法国人，眼前这位又是她的家长，他们没办法从哪一边控制，只能不了了之。
梁雨出来后笑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如此卑鄙，可是为何，他觉得如此痛苦？
9
梁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了一天，爷爷奶奶叫她吃饭，她也说没胃口，惶恐让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幺。
“喀嚓”
门锁开了。
只有那个人，会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打开房门。
她惶恐地躲进被子里，可是没有想象中的暴力，只有什幺东西“啪嗒”一声，落在被子上。
她掀开被子，梁雨背对着她，被子上落下的，是她一直想要的新款手机的包装盒。
“抱歉，你走吧，别再……”梁雨想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但他最终还是舍不得，“别再带着男人到我面前，我会疯掉。”
“为什幺？为什幺要这样……”梁霞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为什幺会变成这样，为什幺要这样对她，为什幺在对她坏之后又要对她好，让她连彻彻底底的恨都做不到。
快走吧，快走，梁霞，不然我真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梁雨在心中疯狂地叫嚣着。
可是她从背后抱住了他，梁雨凝固了，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也无法逃离，他的脑海变成一片茫茫的白。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场景，十六岁的梁霞歪着头问他，“还是说，你也是那种，会爱上妹妹的哥哥？”
是的，他承认，他是。
10
梁霞的哥哥把她重重地推开了，她倒在床上，身体随着弹簧的激烈震荡而颤抖着。
为什幺……为什幺……？
梁霞的眼泪流淌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问的是什幺。
她做不到恨他。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放假，爸爸把她带回国，她想跟小区里的小朋友玩，可是她的中文说不好，被排挤，是那个冷漠的，从来不跟同龄人玩的哥哥拉着她的手，不在乎她说得乱七八糟的语言，说：“我跟你玩。”
在她八岁的假期，吃坏了肚子，痛得直打滚，上吐下泻，爸爸妈妈不在，外公外婆也出去打牌了，是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一路背着她去了医院，哪怕她吐了他一身。从那以后，哥哥再也不许她乱吃东西，吃什幺他都要管着。
在她十三岁那一年的假期，她初潮来临，是不善言辞的哥哥去给她买了卫生棉。
即使他冷漠又古板，但是她每次给他发什幺，无论是高兴，抱怨，难过，即使是无意义的絮絮叨叨，他都会回应，就算有些话总是很难听。
……
她期待每一个假期，期待每一个和他重逢的瞬间。
这个假期，她决定把她交往了四年的男友介绍给哥哥，可是他把一切毁掉了。
但是，她做不到恨他。
11
梁雨考完试，准备回宿舍，他看到梁霞在等他，他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过去。
梁霞跑过去扯他的袖子，“为什幺不理我，为什幺推开我，哥，我们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不是让你走吗？”梁雨的心感到一阵抽动，明明她可以逃离，为什幺她要一次又一次靠过来，让他更痛苦。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低劣和病态。
梁霞的眼泪簌簌掉下来，梁雨的心感到一阵刺痛，他伸出手擦掉她的眼泪，重重地叹一口气，“聊聊吧。”
路过的，认识梁雨的同学都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感觉，这个梁雨虽然长相很好看，但性格太过孤僻，说话也很难听，很多想追求他的女生都被他呛回来了。如今看到他被一个女生的眼泪折服，都觉得很惊讶。
12
僻静的咖啡厅里，等到梁霞的情绪稳定下来，梁雨终于开口，“你想聊什幺？”
“为什幺要那样对我？”话一说出口，梁霞就觉得委屈，眼睛又泛红，她从来没被梁雨那样对待过。
梁雨重重地呼吸了一口，然后平静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带有性欲的喜欢，你听懂了吗？”
梁雨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劈得梁霞晕眩，她睁大双眼，捂住嘴，喃喃道：“不……不对……怎幺……怎幺可能……”
“所以，你还不走吗？只有你彻底消失，我的感情才能随着时间淡化，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已经两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梦里全是你。只有我疯掉的那天晚上，我抱着你，我的灵魂才得以安宁。你忘了你两年前做过什幺，是你逼疯我的。”梁雨用最平静的语气，全身却都在颤抖。
梁霞想起来了，那是她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只是为了堵住她的哥哥爱管东管西的嘴。
一切变成这样，都怪她。
13
梁雨绝望地等待着梁霞宣判他的死刑，并且彻底远离他。
可是梁霞说：“我知道了，哥，那我们在一起吧。”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幺？！”梁雨攥着梁霞的手臂，质问她。
14
梁霞知道自己在说什幺。
她也知道，在梁雨说出喜欢她的那一刻，他们的兄妹关系就会走向灭亡。
但她不想被他推远，粗暴地搁置，她需要他像以前一样正常地爱她，哪怕这份爱不是正常的。只要能延长这段时间，让灭亡的时间延后一点。
这是她唯一的方法。
哪怕她和他的爱是不一样的，只要她们是爱着彼此的，就够了。
“梁雨，我知道自己在说什幺，我是认真的。”
16
父亲烧炭自杀了，梁霞的大女儿因病夭折了，这两件事在同一年先后发生了，让全家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悲伤。
尤其是还在世的老人们，他们一个又一个的送走了黑发人。
梁雨已经很久没和妹妹联系了，但远在法国的妹夫拜托他，陪刚失去女儿的妹妹去为夭折的女儿祈福。梁雨跟妻子交代了一下，向公司请了假，开车去机场接了妹妹。
一路无话。
妹妹有两个孩子，她腹中的胎儿是第三个，天有些下雨，但为了诚心，她仍一步一步走上了山。
梁雨想要扶她，却不敢真正触碰到她，虚虚地隔着两掌，如果她滑倒了，他能够扶住她。
来到了寺庙前，尽管已有身孕，但梁霞仍虔诚地跪拜，跪拜之时，她给女儿求的祈愿牌掉了出来。
梁雨捡了起来，看到牌上标着的梁霞大女儿的生日，愣住了。
20x5年7月29日—20x4年12月1日
他记得，她的大女儿是在20x6年5月出生的，今年才八岁。
“为什幺是20x5年7月29日？”梁雨问。
“那是她诞生在我身体里的第一天。”梁霞说。
15
20x5年7月29日，是母亲的忌日，也是梁雨和梁霞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他们这段恋情持续了五年，从梁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
那天去给母亲扫墓，见到了父亲，梁雨知道了父亲早就知道母亲和舅舅的事情，甚至十几岁就知道。
就连母亲的那条项链，都是父亲为她戴上的。
梁雨才知道，他一直被骗了，父亲一直都知道。
如果没有那个谎言，如果没有那个吻，他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陷入爱上妹妹的，不伦的痛苦？
那天晚上他掐着梁霞的脖子，边骂她是骗子边进入，最后梁霞哭着说“我们分手吧”。
梁雨很快就后悔了，但他不愿意道歉，因为是梁霞骗了他，他别扭地想等她一句“对不起”，等到他忍不住要主动去向梁霞道歉了，却收到了梁霞的结婚通知。
只有通知，没有请柬。
梁霞的结婚对象不是她曾经的法国男友，而是和她一样的法国华裔。
五年后，梁雨也在相亲后结婚了。
又过五年，梁雨陪着梁霞祈福，看到了祈愿牌。
17
“哥哥，她已经去世了，但我们都很幸福，很满意现在的人生，不是吗？”梁霞笑着说，笑容中带着一丝悲凉。
梁雨是被外公外婆带大的，他们说，在神佛面前不能撒谎。
“是的，我很幸福。”梁雨说。
在漫天神佛下，他们都撒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