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合的缓坡在视线里慢慢显出来。
远远看过去,关内来队的旗帜已经树起,红底金纹,在雪地里鲜得刺眼。几路军旗并排而立,旌旗猎猎,人马如云。
楚冽勒缰,战马长嘶一声,缓缓停下。
“下马。”
战氅一掀,他从马背滑下。
落地时靴底深深踩进雪里,发出一声低闷的“咚”。
他落地得稳,可落地后的半息,他的腿绷得更紧了,紧到像是下一瞬就要暴露他方才的失控。
他擡手抓住缰绳,肩背笔直,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脚刚从马镫抽出来,人往下一沉,“咚”地一声又被他接了个结实。
这一次,她甚至没踩到地,就先撞在他怀里。
他一手扣着她后腰,一手按住她肩,让她稳稳落在地上。两人的距离近到,她擡头时,下巴差点擦到他的喉结。
“谢谢将军。”
这句谢说出口的时候,她声音不由自主轻了一点。
楚冽看着她——她的脸被风吹得有点红,眼睛却亮亮的,脖颈上那一圈皮肤也因为刚才的颠簸和紧张,泛着一层淡淡的粉。
他忽然有点不耐烦刚刚那句“谢谢”。
“站好了。”
他松开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待会儿在高地上守着,有伤兵才轮到你。别乱跑。”
“是。”
……
会合的程序远比她想的复杂。
北陲军三镇的将领、游骑领头、关内将官、军司副使,都聚在坡下,折子、军册在他们手里一卷一卷翻过去。她站在高地上,只能看到人群的起伏,看不清是谁在说话。
风把声音刮碎了,送不上来。
她只能看见楚冽的背影。
那抹黑色战氅在人群中间时隐时现,很好认,肩背极宽,比旁人都高,比旁人站得更直,仿佛人群自然以他为中心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开始散开。
她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也跟着一松一绷。
楚冽朝这边走上来。
“将军——”
她迎上去,又忍住,把后半句压回去。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扫过她肩上的药箱,确认她没乱跑,才开口:“在册军里,查不到你说的那个‘与’字。”
叶翎心口一沉,又不敢让它沉太快,只问:“那……别处呢?”
“军司问过了。”
他道,“今年、往年,折损册子里,没有对得上的人。”
他没有再往下说。
叶翎沉默了一瞬。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当场垮下来,结果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口气压下去。
“那就是……” 她勉强扬了扬嘴角,“还得再找。”
“嗯。”
他的回答简单,却不冷。
“会合一年一次,折子不止这一回。”
他看着她,“只要我在这条线上,你的事就不会只问这一回。”
叶翎擡头看着他。
她忽然有一点很奇怪的感觉,她来军营是为了寻找唯一的亲人,却在这营里,被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替她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要记在心上”的正事。
“将军若是一直帮我问下去……”
她轻声道,“那我欠将军的可就越来越多了。”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擡手,在她肩上一拍:“记着就行。”
她“好”的一声应下来。
……
回程的路上,还是那匹马。
她已经学着顺着他的力道坐好,上马时动作利索许多,可楚冽还是伸手托了她一下,指尖贴过她腰窝那一刻,他整条手臂都绷了绷,像是怕她掉下去,又像是怕自己失手。
马一动,她下意识向后靠了一点点。
这一点点靠近,对楚冽来说却像是被人按在心头的一击。
他的手臂悄悄收紧,把她圈得更贴进自己。
两人的呼吸顺着马步的节奏同步。
她擡手按着胸口,那里压着旧符纸,也压着一堆说不清的情绪。
她忽然觉得,他值得被感谢。
但她不知道该怎幺说。
于是她只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动作。
她擡头。
贴在他怀里的姿势,她的后脑勺就在他的喉结下方。
她只要轻轻仰一下,就会碰到他下颌。
她就是想……靠过去一点,说一句轻轻的感谢。
可就在她仰过去的一瞬——
马忽然跨过一个小土坎。她整个人被颠得往后弹了一寸。这“一寸”刚好让她的唇,
撞上了楚冽恰巧低下来的唇。
只是一个极短、极轻的、软软的擦过。
软得像雪落进火里。
马在雪地里踏出一声闷响,可两个人都僵住了。
叶翎眨了眨眼。
她本来是只是想在他耳畔说谢谢的。
现在却……亲到嘴了。
她反而最先恢复,脸上镇定自若:“……算我谢谢将军。”
楚冽:“……”
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下。
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先是耳尖,接着是侧颈,再往下,被衣领挡住的那一截都红透了。
握缰的手直接绷紧。心跳明显乱了,砰砰在甲胄里打着鼓点。
他低着头,嗓音压得很低很哑:“……往前坐一点。”
叶翎乖乖往前挪了半寸。
可楚冽却像被她吓到一样,立刻伸手,把她又从前面拉回怀里圈紧。
“别乱动。”
他声音低得发沙。
叶翎低低地笑:“将军怎幺这幺紧张?”
他呼吸顿了一下。她的头发轻轻扫过他下巴。
刚才的触感、那一下软热、那一点“意外”还在反复挠他痒痒。
他沉默很久,耳尖红得要滴血,才闷声挤出一句:
“……再乱动,会……坐不稳。”
叶翎顿了一下,然后在心里暗自发笑。原来将军,也会害羞。
雪地里的马队缓缓前行,
两人的影子贴得极紧——
紧得像刚刚那一下软吻,把两个人都勾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