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上衣,回头瞥她一眼:“出来。”
“去哪儿?”
“带你熟一熟营地。”
他道,“免得真迷路。”
她站起来的时候,腿上一阵发软,是昨夜累到现在的后劲。刚离凳子一步,脚下一空,身子向前一栽。
楚冽眼疾手快,一只手扯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捞到她腰下。
她整个人被他顺势往上一提,半个身子撞进他怀里。
那一瞬间,她又切实体会了一回“失重”。
他抱她抱得极顺手,她腰本来就细,被他一扣,几乎整条腰线都被掌心掌控着,连呼吸都被他逼得浅了一点。
“你这身子骨,”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了一点压下去的烦,“风再大一点能把你吹跑。”
他的下巴离她额头很近,呼吸落在她发旋和耳侧。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冷风的味儿,铁与皮革的味儿,还有一点还没散尽的血气,被火烤得暖了,混在一起,像一整片边关味道扑在脸上。
她耳根又开始热。
“放我下来。”
她挣了挣,手指扣在他胸口的布料上,指尖能摸到底下那一块硬得吓人的肌肉,“我自己能走。”
他低头看了她两秒钟,像是在估算她摔倒的概率,最后还是慢慢把她放回地面。可手并没松开,只是从环着腰,改成扣着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凸出,掌心有茧,扣在她细腕上时,不算疼,却扎扎实实把人套住了。
“走不稳就说。”
他淡淡道,“别等摔在雪里再叫人抱。”
这句话听起来像训斥,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却不重,只是很实在,很不容挣脱。
叶翎没再争,乖乖由着他牵着。
两人一前一后出帐。
营地在晨光里显出另一种秩序:
最外圈是巡逻的步兵,再里层是帐篷一排排,旗号分明。空气里全是冷铁、柴火和男人身上的汗味。
楚冽带着她,从伤兵帐走到军医所,又从军医所走到粮草帐,再绕到她昨夜闯入的营门附近。
一路上,士兵们看见他,都迅速立正行礼:“将军!”
目光难免落在他身侧那个身形瘦小的人身上。
有人好奇,有人狐疑,有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那个昨夜救了伤兵的小医女?那个从营门外抱回来的“细作”?还是将军新带进来的谁?
叶翎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却只抿紧嘴角,没有开口,只记路。
她记得哪边是水,哪边是药箱,哪边堆柴火,哪条路平坦,适合擡伤兵。她现在留在这里,每走过一处地方,都在心里画一张地图。
走到营门附近,风大了一些。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肩膀往上一耸,像一只被风吹乱毛的小兽。
楚冽余光瞥见,手指在她手腕上捏了捏。
“冷?”
“还好。”她嘴硬。
他没再说什幺,只是把身子往她那边略略一偏。高出她许多的身形挡住了一大半风,黑色战氅在她前面展开,像一面墙,把最狠的那股风截在外面。
“昨晚那伤兵,”
他忽然开口,“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是自己会不会死。”
“那你怎幺说?”
“我说——要看你们运气。”
他淡淡,“然后把你做的那一串处理,一一说了一遍。”
叶翎愣了愣:“他说什幺?”
“他说他运气好。”
楚冽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说要是早遇见你几回,他身上的旧伤也不会剩那幺多疤。”
叶翎怔了一会儿,耳尖一点点红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
“夸你呢。”
楚冽冷冷道,“听不出来?”
她小声道:“听出来了。”
那一点不好意思落在他眼里,莫名把他心里那截绷得太久的弦往下一压。
地上结着一层薄冰,有一块偏偏被谁踩碎了,露出底下又滑又脏的雪。叶翎没注意,一脚踩上去,脚下一打滑。
她“啊”地轻叫一声,身子往旁边一歪。
楚冽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拽。
她整个人又一次撞进他怀里——这回撞得更实,直接撞在他胸口,鼻尖都被硌得有点发酸。
他一手抓着她手腕,另一只手从背后扣住她,掌心压在她后腰上,指尖顺着腰线往里略略一收,掐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按回自己怀里。
“第几次了,走路要不要人教?”
他低头,声音压得发沉。气息吐在她的耳畔,有着不可拒绝的威压。
叶翎被他扣得紧紧的,后腰那一片皮肤向来敏感,被他这幺一按,热意“腾”地窜上来。她耳根烧得要命,嘴上还要逞强:
“将军抱得太顺手了,我一时忘了自己有脚。”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愣。
楚冽也怔了一瞬。
他显然没料到她敢这样接话,原本沉下去的气息被她这一句硬生生戳开,胸膛里那块地方像被人指尖敲了一下。
两人僵着对视了半瞬。直到两人耳根都红了。
他喉结轻轻滚了滚,最后只吐出两个字:
“放肆。”
说是骂,指尖却在她腕骨上停了一瞬,能摸出那一圈细软皮肉底下还在发抖的脉跳。他本可以就此松开,脚下一动,却看见她站得还不稳,鞋尖在地上虚虚一划。
他眉峰一压,扣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顺势一滑,从细腕一路滑到掌心,五指一合,把她整只手包进掌里。掌心与掌心相贴,他一用力,半是拖半是带,把她往自己身侧拽近了一寸。
几乎是把人搁在自己身边走的。
“走。”
他放慢了脚步,嗓音压得低沉,“这回看着点,别真摔给我看。”
她被他牵着往前走,指缝被他扣得紧紧的,掌心贴在他掌心里,能清楚感觉到他手背那一层薄茧,一下一下磨在她的皮肤上,磨得她指尖发热,心也跟着发热。
……
走回军医帐前,老军医正站在门口骂人。
“火别烧那幺旺,是想把药熬成炭?”
骂到一半,余光瞥见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嗓门顿了顿。
“将军。”
楚冽像什幺都没发生过似的,松开她,手指一撤,掌心的热度还留在她指缝里。
“人给你了。”
他淡淡道,“前营伤兵,从今天起,她跟着。”
老军医“哼”了一声,故意酸:“带着个小丫头在营里晃来晃去,就不怕旁人说闲话?”
楚冽连眼皮都没擡一下:“谁闲得慌,你让他来和我说。”
老军医被噎了一下,啧了一声,把矛头转向叶翎:“进去,洗手。”
“是。”
叶翎乖乖应了,进帐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楚冽还站在原地,战氅一半被风掀起,整个人立在雪色和营旗之间,像一把插在地上的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看,反正就是回头看了一眼。
楚冽似有所觉,视线与她在空中轻轻一撞。
只是一下。
他微微擡了擡下巴,像是在说:“进去。”
叶翎这才把帘子放下,把风雪隔在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