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
叶翎把青绒披风往上拢紧,薄薄的狐裘里子挡不了几分寒气,靴底踩进齐踝的积雪里,每一步都被冻得发木。头上只插了一支细小的银鎏金珠花,发髻盘得极低,被披风帽子遮着,远远看去更像个瘦小的少年。
她手指冻得发白,却仍死死攥着那张早已被汗水磨软的旧符纸。
黄纸背面只有一个歪歪斜斜的“与”字,是那人当年塞进她手里的全部承诺。
十二年了,她只记得:
“若是想找我,就拿着它,往北境来。”
风声忽然一顿,像被什幺沉重的东西压住了。
下一刻,一只裹着铁札护甲的手从风雪里探出,猛地扣住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像铁箍,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她整个人被生生扯离雪地半步,青绒披风歪到一边,狐裘领子也被扯开,冷风直灌进颈里。
男人的影子压下来,像一整块夜色扣住了她。
他站得极近,比她高出一大截,肩背宽阔,身上是玄铁重铠,外头罩着一袭铁灰色狼裘战氅,裘毛沾着雪,兽首铜扣沉沉挂在胸前。盔甲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每一片铁片都沾了杀气。
他擡手,一把捏住她下巴,往上一提。护手的铁皮边缘冰冷又粗糙,擦过她脸颊,带着战场上磨出来的硬气。
“夜闯军营。”
面甲后传出的声音低沉发闷,像压在胸腔里的闷雷。
叶翎被迫把头仰起,脊背紧绷,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在他眼里,此刻的她只是个头矮些的可疑男丁,手劲毫不留情。
他一边捏着她的下巴,一边用另一只手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往木桩上压,力道重得像要把她按进木头里。
披风帽子被扯落,乌黑的发髻露出来,银珠花在风里轻轻一晃。
男人的手指顿了一瞬。
他盯着那一抹藏在发间的亮色,又收回视线,看向她眼睛。面甲下眉锋微微一敛,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按着的是个面容清隽的女子。
“女人?”
他的语气很冷,可握在她下巴上的手指,还是不易察觉地松了一点。
力道稍轻,却还足够把她整个人钉在木桩前。玄铁甲的热度在风雪里反而显得格外明显,从他身上散出来,压着她的胸口,让她指尖发麻。
“说话。”
他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更低,“谁派你来的。”
他的呼吸隔着面甲和风雪,依旧准确地贴在她侧颈那一片皮肤上。那一线暖意落下时,她整个人像被什幺细羽扫过,脊背一下绷得更紧,呼吸不受控制地乱了一拍。
叶翎咬住后槽牙,眉心皱紧,像是被火药呛住,又像是整个人被他逼到了悬崖边。
男人的视线在她颈侧停了停,像捕猎的兽察觉到猎物那一点细小的发颤,眼底的暗色更深了一分。
“姑娘,私闯军营,本该斩首。”
他的指尖移到她后颈一寸处,像扣在命门,“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叶翎喉间一紧,还是挤出了声音:“我叫叶翎。我是来找人。”
“找谁。”
“我哥。”
他冷冷看着她,目光从她被冻红的鼻尖、颤着的睫毛,一路落回那支快要被风折断的珠花,像在衡量她话里的真假,也像在嘲笑她在这种地方找人。
就在气氛压得更紧的时候,雪夜里突然响起一声高喊:
“将军!前线急报!”
叶翎心里一震,将军两个字像风一样灌进耳朵里。
她愣怔地擡眼,看着眼前这身玄狼裘战氅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哪路哨兵,而是镇守边关的大将。
男人手上的力微微一紧,随即猛地一松。
她还未来得及站稳,他已经顺势伸臂,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那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是战场上拎伤兵的劲道。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弯,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背,肌肉在铠甲下绷起沉稳的弧线,几乎没费什幺力就把她整个抱进怀里。
叶翎只来得及轻呼一声,视线便被他的肩膀和狼裘挡满。
他抱她抱得极顺手,仿佛抱的不是人,而是战场上的盔甲。
怀里的身体却跟盔甲不一样。
她轻得过分,像多抱一层披风就能把人整个遮住。
手臂一收,她整条腰线就落进他掌心里,细得一握就能圈住。
可那里面又有一股韧劲,不是软绵绵地塌在他怀里,而是下意识绷着脊背,把自己撑直。
轻得像要碎,韧得却像钢丝。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双手只会握刀、握缰、握军权,从来没认真想过要“握住”一个人。可在这一瞬间,他抱着她,突然有一种极危险的错觉。
这个人,只要他愿意,是可以握得住的。
而一旦握住,怕是就很难放手。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瞬凶狠的烦躁,又像是被什幺刺了一下。
“这幺轻。”
这三个字从他喉间滚出来,闷得像压火。
风雪还在往他身上砸,他却擡手扯下自己肩上的狼裘战氅,重重盖在她身上。厚重的裘毛连带着他身上的余温,把她整个裹住,压得她胸口一紧,也把所有冷风隔在外头。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她的声音闷在狼裘里,有些发颤。
“别动。”
他打断她,声音低沉又冷,“现在出去一步,你就冻死在我营门口。”
他说话时,已经转身大步往火光那边走去,脚步沉稳,像每一步都踩在铁上。她被他抱在怀里,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整个人都被他锁在这片力量里。
“叶姑娘。”
他在风雪里叫她,语气仍然不近人情,却压得极低,“进了我营,就在我眼底下。你要活,就跟紧我。”
风声呼啸,雪粒砸在他的玄铁重铠上,发出细密的声响。狼裘在风里猎猎晃动,他抱着她,像抱着一只来路不明、却一时丢不开的小兽。
叶翎缩在他怀里的狼裘下,只能听见他的心跳与盔甲摩擦的闷声,呼吸被他完全掌控着,胸口一紧一松,全在他的步伐里起伏。
风雪翻卷,将军抱着她往火光深处走去。
他身上的玄铁与狼裘在风中猎猎作响,杀气、热气、压迫感混成一股。
叶翎被他死死困在怀里,才意识到,
他第一眼看她,是要杀。
第二眼看她,是危险。
第三眼开始,就是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