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

今夜无云,一弯明月高挂空中,为屋檐楼阁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

伊竹峪提着一盏宫灯,独自走在前院的小路上。府上早已落钥,四周寂静,只有巡夜的侍卫经过时,靴子踏在地上的轻响。

他回到了白天随着公主去过的柴房,守夜的侍卫看到他,无声行了一个礼后,退守在门外。

他从外面拨开柴房的门,走了进去。

解铮依旧躺在白天的那个地方,似乎一切都未发生,唯有他破烂的衣衫下皮开肉绽的血肉和他带着深深血印的掌心昭示出主人经受的痛苦。

他的气息实在是太微弱了,以至于伊竹峪都以为他没了声息。他缓缓俯下身,蹲在他身侧,这才听到了他不规则的喘息声,他分辨不清是否该为他还活着感到庆幸。

“解小公子,能听到我的话吗?”

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动静,伊竹峪顿了顿,接着道:“我乃公主府长史,伊竹峪。”

这句话说完,他明显看到他的眼皮动了动。

看来他的事迹传到连镇守边疆的将军府都知晓了,明明知道无人能看到,他还是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表情。

“解小公子,我知道你能听到,或许你认为我与外头那些侍卫并无不同,因此不愿搭理我。”他慢慢说着,“但我夜半来此寻你……”他留了一些空白,“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看着为大齐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解将军的唯一血脉如今备受煎熬。”

“我能给你两个选择,一,听公主殿下的话。”他把手伸进衣袖里,一把锋利的小刀出鞘,在寂静的夜里发出锐鸣声,“二,今夜就死在我手里。”

方才还一动不动的人霎时睁开了双眼,眼神坚定地紧盯着他手里的刀锋,嘶哑着道:“现在就给我个痛快!”

伊竹峪暗叹一声,解铮就算骨头硬,也还是太过天真单纯。

“我知晓解家儿郎铁骨铮铮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活,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他垂眸看着他被杂乱的头发挡住的双眼,“你若是今日死在我的刀下,那幺你的命,分文不值。”

他的眼底出现明灭的光,伊竹峪知道他听进去了,才一字一句地轻声道:“留得青山在,你不妨换个角度考量。”

他费劲地眨了眨眼,伊竹峪收起了小刀,站起身来,“我想你已明白该如何选择了。”

“你——”

就在他快要走出柴房时,身后传来他如同从喉头间挤出来的嗓音。

“你,也是如此吗?”

他没有回话也未曾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与柴房里弥漫着血腥味的脏乱不同,公主府鸿浩院的正房里,布置华贵大气,大到书架小到镇纸,具都精致华美。舞阳一身单衣坐在梳妆镜前,透过镜子看着站在她背后替她通头发的清秀丫鬟。

“红椒,你猜猜,本宫明日能不能在院门外看到解铮?”

“奴婢推测有八成。”红椒垂着眼,轻声答道。

“哈——”舞阳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下月初一,定国公会答应本宫的要求吗?”

“奴婢推测有九成。”

“你呀,”舞阳起身,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觉得本宫对上定国公,比伊竹峪对上解铮的胜算还大,真的不是在恭维本宫?”

红椒摇了摇头,“奴婢不过就事分析。”

“那本宫与你正相反,解铮九成,定国公七成。”

红椒擡起头看她,眼中露出不解。

舞阳负手走到架子床边,手指尖拂过垂下的纱帐,“你可莫要小瞧伊竹峪,他在操控人心上,是本宫见过的人之中最为熟练的。”

“而定国公,本宫的目的可不单单要给太后那只会斗鸡走狗的弟弟要个官职那幺简单。”

如她所料,第二日早晨舞阳走出院门时,解铮已经穿着一身齐整的公主府侍卫服候在了房檐下。

她打量了他一眼,他的身形太过高大健壮,府上没有与他相称的侍卫服,就算如此,不合身的藏蓝色束腰常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窄。他的肤色偏小麦色,脸型五官立体感十足,鼻梁高挺,浓眉俊目,有一种粗犷的俊朗。

“想通了?”

“……解铮任凭殿下差遣!”他不擅长说那些场面话,憋了半晌,只吐出了这一句。

他的声线褪去了沙哑,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舞阳擡手掩了掩唇角,“侍寝也可?”

一句话将解铮的脸憋得青紫,舞阳冷眼看着他咬得紧紧的腮帮子,甩了甩袖子,冷声道:“本宫只需你在本宫出府时贴身护卫本宫安危,不情愿都给本宫藏好了,下次再让本宫看见,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背上的伤还未好罢,这几日本宫不出府,你好生养着,前院随你去,有事去寻侍卫长常德或者伊竹峪。”

她旋身经过他的面前,他的鼻端飘来一阵清浅的蔷薇花香,他握成拳的左手青筋暴起,应了一声,“……是。”

解铮扯了扯有点紧的衣领,打算先去寻伊竹峪。公主府实在是太大了,他路上遇到巡逻的侍卫,便主动上前打招呼问路。

只是大部分侍卫都冷漠地无视他,或是干脆给他指一条错误的路。在前院花园里绕了半日后,解铮隐约明白了。

他这个刺客出身,居然还做上公主贴身侍卫的外来客,被府里的其他侍卫孤立了。

“解小公子?”

望着一处假山发愣的解铮回头,发现他寻了多时的伊竹峪就站在他身后。

他忙对他施了一礼,“伊大人,唤小子名字便是。”

“怎生在此处逗留?可是迷路了?”伊竹峪手上拿了一本账册,对他笑了笑。

解铮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伊大人,可有吩咐?”

伊竹峪垂了垂眸,往廊下走了两步,正好站在拐角的视线盲区,才轻声道:“你好生给殿下护卫便是。”

看着他紧抿的唇线,伊竹峪轻叹一声,“我入府八年,也算是摸索出一些与殿下相处的诀窍,殿下心性莫测,你尽量满足她的需求,能躲过许多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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