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低矮污浊的窝棚,而是精致的沉香木雕花床顶,青色的纱幔自顶部轻柔垂下,空气中氤氲着淡淡檀香,混合着草药的清苦气息。
“姑娘,您总算醒了!”
一个穿着浅碧色、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惊喜地凑近她,“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春大夫说了,您失血过多,又受了惊吓,得好好静养。腿千万不能动,固定着呢。”
沈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丫鬟极有眼力地用小银勺舀了温水,一点点喂给她,温水润泽了喉咙,。
“这里是?”
“回姑娘,这里是行宫西侧的霖兰苑。”
丫鬟恭敬回答,“是君上特意吩咐将您安置在此养伤的。春大夫可是君上的贴身大夫,是他亲自为您诊治的。”
行宫?君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矿难、救驾、系统……还有那可怜的【五两白银】启动资金。
啊,不是吧。
“女君到~”
沈茉正恍惚,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
女君?
她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却被丫鬟轻轻按住:“姑娘,女君先前交代过,您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月白云纹凤穿牡丹宫装的女子已缓步而入。
身姿窈窕,步履轻盈,仿佛一朵轻云飘入室内。
沈茉擡眼望去,女子清丽婉约,娴静如水,带着书卷气的温雅,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缕极淡的、难以化开的轻愁。
“快躺着,不必起身。”
女君苏芷的声音温柔和煦,像春风拂过耳畔,“感觉可好些了?春大夫开的药可还对症?”
“劳女君挂心,民女好多了。”
沈茉垂下眼帘,恭敬地回答。
眼神又忍不住落在苏芷脸上,她心中暗自赞叹:这是真正的古典美人啊,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的优雅与教养。
苏芷微微颔首,柔声道:“那日矿场之事,我都听说了。真是万幸,也多亏了你机警勇敢,君上才能化险为夷。这份恩情,裴家铭记于心。”
她的感激听起来真诚得体,但沈茉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她说的是裴家,而不是她。
这份感激似乎更多出于身份和责任,而非妻子对丈夫的那种深切后怕。她提及君上遇险时,脸上平静得有些过分,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身情感牵扯不深的事。
沈茉忙道:“女君言重了,当时情急,任谁都会那幺做的。”
苏芷浅浅一笑,吩咐身后侍女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几套质料上乘、颜色素雅的崭新衣裙和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一对珍珠耳珰。
“这些衣物首饰你暂且用着,若缺什幺,或是有哪里不惯,只管吩咐下面的人,不必拘束。”
沈茉再次道谢。
苏芷又细心询问了几句伤势,叮嘱宫人好生照料,便起身离去。
沈茉身体力行的做到了女君的话,的确在行宫的霖兰苑里,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饮食精致可口,汤药按时奉上,宫女伺候周到。
但她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脑海里那个“功成名就”系统。
她反复研究系统商城,里面从高产作物种子到现代工艺配方琳琅满目,然而那可怜的五两白银连最基础的初级商业知识手册都买不起。
沈茉这日再一次翻看了商城,忍不住暴怒。
“臭**系统,救驾之功才值五两?你这破系统是不是该升级了?”
“叮——奖励评定基于宿主初始环境及行为综合影响力。五两白银已足够宿主脱离初始生存危机。财富积累需脚踏实地,请宿主积极探索正道生财途径。”
系统的回应冰冷且理直气壮。
沈茉气的在空中挥拳,院子里急匆匆传来了脚步声,一名内侍跑了进来,“沈姑娘,君上在清晖阁,请您过去一见。”
这个君上,两个月对她不闻不问,这会子终于想起她来了。
她还以为他是个白眼狼。
沈茉眉心一跳,难道君上要报恩了?
哈哈!那不得逮着薅羊毛啊!
发财了。
她大腿一拍,气势如虹。
“走!”
在宫人的搀扶下,沈茉坐上了去往清晖阁的软轿。
清晖阁并非行宫正殿,而是一处临水而建的雅致书斋。
内侍引着软轿在斋门前停下。
沈茉下了轿,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下紫檀木书案后的裴璟。
一身素雅的雨过天青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柔和了他略显清冷的面部线条。
他正垂眸批改手中的折子,神情专注沉静,更像一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而非执掌生杀予夺的君侯。
听到动静,他擡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沈茉身上。
沈茉作势要行礼。
“腿伤未愈,不必多礼。”
他率先开口阻止了她,声音清润温和,“在这里可还住得惯?伤势恢复得如何?”
“回君上,一切都好,多谢君上关怀。”沈茉低声回答,心中那点紧张莫名消散了些许。
挺好。
这人没架子。
要是等会他说要报恩什幺的,她可就往大的说了。
沈茉越想越高兴狂喜,自然忽略了裴璟温和目光以后,隐藏着怎样的猜忌。
早在沈茉醒来前,关于她的一切已被密报置于裴璟案头。
其父沈文正在职湖城丰云县县令时便与谭县县令过往甚密,谭县县令又曾是吴城郡守李萧的心腹。
眼前女子以命相救,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理智告诉他需要警惕,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藏着审视。
然而,目光触及她瘦削的脸颊和腿上厚厚的夹板,想到暗卫描述的她在矿场的凄惨遭遇,心底却又悄然浮起一丝怜悯。
对于不确定的人和物怀有怜悯对于他而言是致命的,他早就吃过亏。
猜忌和怜悯都被很好地收敛起来,化为了此刻表面的温和与礼貌。
裴璟决定先看看,她究竟想要什幺。
“那日险情,多亏了你。”
裴璟放下笔,语气诚挚,“若非你及时出手,孤生死难料,你是孤的恩人。”
“君上洪福齐天,民女不敢居功。”
沈茉依照记忆里的规矩客套着,心里的小算盘却飞快拨动:系统你听见没!这身份怎幺也不止五两!
裴璟微微颔首,“你救孤有功,于大渝有功,理应重赏。你可有什幺心愿?但说无妨,孤都会应允。”
来了来了!
沈茉猛地擡起头,一双因为伤病显得更大了几分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裴璟,“君上!民女……民女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哦?但说无妨。”裴璟端起手边的茶盏,语气依旧温和。
沈茉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又响亮,“民女要一万两白银!可以吗?”
“嘶——”旁边侍立的老太监李德全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妮子属什幺的?是真敢开口啊。
裴璟端茶的手顿在了半空。
阁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光中的尘埃仿佛都停止了飞舞。
裴璟预想了许多可能,她会为父鸣冤、会找个理由在宫中留下、或者直接要求在他身边做个侍妾。
唯独没料到,她如此直白、如此纯净的眼神里,只有对金钱的渴望。
一万两?
她可知一万两白银意味着什幺?
他缓缓放下茶盏,看着沈茉那副紧张又期待、生怕他拒绝的模样,心中对她的猜忌竟因这要求的荒诞冲淡了不少。
“一万两?你要这幺多银子,是想做什幺?”
沈茉被问得一噎,总不能说为了早日成为首富回家吧?
她急中生智,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变小了些,听起来有些可怜兮兮:“民女……民女在矿场差点饿死冻死……就……就觉得有好多好多银子在身边,心里才踏实……睡觉也安稳……”
这理由蹩脚,却很真实。
毕竟沈茉曾经立誓,一定要过上抱着满床红票子睡觉的日子。
裴璟默然片刻,目光掠过她瘦弱的肩膀和受伤的腿,原是大家闺秀,过的是金银不愁的日子,如今食不果腹、动辄被打骂。
或许,真是惨怕了。
最终,他轻轻颔首,对李德全道:“去取一万两银票来。”
当那厚厚一叠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大额银票被送到沈茉手中时,沈茉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
发了!这下发了!
沈茉拿着钱,不等裴璟说话便匆忙谢了恩冲了出去。
她在清晖阁廊下找了块隐蔽空地直接对空间发出请求。
“叮——检测到大量金银存入空间请求。”
系统提示音响起。
“存存存!快全部存进去!”沈茉在脑海中激动地大喊。
然而,下一秒,那叠银票“噗”地一下,原封不动地从她系统空间中被弹了出来,散落一地。
“警告:该钱财不可存储!”
沈茉:“唉???”
她傻眼了。
不能存?
她不死心,手忙脚乱地捡起银票,再次尝试存入。
“哔哔——警告!此笔资金不可存储,系统空间拒绝接收!备注:本系统拥有最终解释权。”
沈茉急了,觉得系统是嫌钱少,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再次跑进书斋,对裴璟犹豫道:“君上!能不能……再多给点?”
裴璟:“???”
他看着沈茉脸上那毫不作伪的焦急和……嫌弃,心中疑窦丛生,但裴璟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点了点头:“李德全,再取一万两。”
新的银票送到沈茉手里。
“哔哔哔——严重警告!宿主试图恶意刷单!资金来源性质未变,再次拒绝!附赠温馨提示:贪心不足蛇吞象,勤劳方能致万金!请宿主树立正确的财富观!”
什幺恶意刷单!
这是她救人的回报!
沈茉不信邪地将地上的钱捡起来存进去,系统都毫不犹豫地把钱“吐”出来,并且警告提示一次比一次气人。
“叮~您的‘暴富快车’超载啦!请下车步行锻炼身体哦!”
“亲,系统检测到您的财富来源有‘碰瓷’嫌疑,暂不支持该项服务呢~”
“警告!警告!‘躺赢’模式未开通!请宿主停止幻想,立刻投入劳动生产!”
行,算你牛逼。
沈茉恨恨咬牙。
她看着满地的银票,仿佛看着一堆废纸。
风在吼马在叫,骂系统的心声在咆哮。
她终于接受了这系统的“功成名就”是让她实打实地去赚钱,走捷径是行不通的。
沈茉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肉痛无比、仿佛割舍了半条命的表情。她将银票捡起,再次回到裴璟面前,颤巍巍地银票递到他跟前,哽咽道:“君上……民女……民女方才突然顿悟了!救驾乃是为臣为民的本分,岂能挟恩图报,索取如此巨额赏赐?这……这些银钱,民女受之有愧,实在不能要!请您……请您务必收回!”
她说得“大义凛然”,眼角却忍不住瞟向那些银票,满满的都是心疼。
裴璟看着她这番戏剧性的转变,从狂喜要钱到痛心退钱,再结合她刚才那些古怪举动,他心中的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更浓了。
他面上不显,只是温和道:“孤赏出去的东西,从未有收回的道理。”
沈茉一听更急了,差点真哭出来:“君上!万万不可!这些钱财于民女而言,无异于催命符咒,拿着心中难安啊!您若真想赏赐……”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起脸,眼神里充满了真切的渴望,“求君上为民女脱离罪籍,赐民女一个清白自由的良民身份!让民女能在这世间自谋生路,民女便感激不尽,永感君上大恩大德!”
既然钱不能要,那就求她真正需要的,也是系统无法剥夺的——自由和起点。
裴璟凝视着她。
她此刻的眼神,比刚才要钱时更加明亮和认真,那里面燃烧着对自由的渴望,无比清晰,做不得假。
所以,绕了这幺大弯子,要银票是假,求身份是真?
可她明明能直接求一个清白身份的。
沉默在书斋里蔓延。
许久,裴璟缓缓开口,“好。”
“谢君上恩典!”
沈茉重重叩首,这次的高兴是发自肺腑的。
“至于这些银两……”裴璟看了一眼那堆银票。
沈茉立刻接口,无比诚恳:“民女断不敢再要!”
裴璟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不再勉强。
“你好生养伤,待伤势好些,便可自行出宫,只是你到底是罪臣之女,湖城还是别回了,诸多不便。待你伤好出宫,可在荥城落脚,等户籍文书下来,李德全会送给你。”
他最后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茉一顿,擡头撞上裴璟深邃的眼眸,笑笑,再次谢恩。
等出了清晖阁,沈茉回头望了眼窗前批折的裴璟。
她挑挑眉。
其实裴璟不用试探她,她本就不打算离他太远。
荥城虽不如大渝国其他几城繁华,可生意竞争力小,市场发展前景大,投资低回报高,裴璟如今也住在这里,目前只有在这开启创业第一步,她才有可能同时兼顾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
现在自由的第一步是迈出去了。
可是,首富的目标……她看着脑海里那孤零零的五两银子,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