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远棋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似乎很多东西都变了,又似乎完全没有。
他接了杯水,刚起床,身上还带着懒散容易靠近的错觉。
安静,过于安静。
男人低头看着荡漾的水波,因为太过静,那道极其轻微,拧转锁扣的声音反而显得突兀了。
楚远棋原本的动作顿住。
他转过头,看向的是浴室方向。
周围所有都变得缓慢,慢得有些过头,他静静地听着那些细碎声响,猜测她经过的地方。
早晨的光还是阴凉的,不至于黑得过分,但也有几分夜里凄凉的意味,纤细苍白的少女裹着浴巾,眼里血丝密布,眼下也是乌青一片。
不同于之前认为的柔软,非要说的话,是软得要融化,要随时消失不见的模样。可偏偏就是这样脆弱的姿态,眼神里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强硬。
就好像是想以这样的姿态刺穿什幺。
李轻轻晃了晃身子,她用手臂撑着自己,不肯把视线从楚远棋身上挪开。
“一晚上。”她的嗓子嘶哑难听,直勾勾盯着男人,“我做到了。”
楚远棋放下杯子,淡淡“嗯”了声。
“嗯”,这一个字,就能决定李轻轻的命运。
女生如释重负地扯起唇角,只是还没扬起笑容,她的眼皮已经垂下去,连带着身子摔下来,周遭在重物落地后的声响后重归平静。
楚远棋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原本的表情也变得寡淡,他仰起头,往喉头灌去口冷水。
......
很热。
就像被困在岩浆里,沉闷,被反复燃烧,死亡又重生,反复经历粉身碎骨的痛。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天花板的白色昏沉地钻进眼里,李轻轻头疼地蹙眉,伸手想去碰太阳穴,手却被按住。
她看过去,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她床头旁,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轻松。
“天呐,您终于醒了!我这就去叫医生。”
吵吵闹闹的脚步声,医生过来后开始检查询问,李轻轻全程安安静静,低垂着眉眼回话,看上去乖巧非常。
而女人站在旁边听着注意事项,等医生走后,她坐回李轻轻旁边,自我介绍道:“我叫木悦,是楚先生让我来照顾你的,我给您熬了粥,要吃点吗?”
李轻轻点点头:“我这是在...外面的医院?”
“是啊。”
“那,楚先生呢?”
“他有事情要忙,如果得空,他会来看您的。”
李轻轻没说话,她低头看向自己露在外面打点滴的手,脑子还不太清明。
看来她真的出来了。
他没骗她。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李轻轻现在高兴不起来。
她看向窗外,不知道这里是第几层,外头的树长得高大,伸出苍绿的枝丫,停靠在上面的鸟类歪着头轻啄自己的羽毛,似乎是感应到有人看它,于是歪了歪头,朝着李轻轻看去。
病房里的日子枯燥无趣,这是李轻轻待在这里第三天后,唯一的想法。
木悦并不多话,李轻轻也是这样,两人交流得不多,只提及些吃食的事。
有时李轻轻待得无聊,木悦会从旁边的书店给她带几本书解闷。
近日的气温升上来,已经要逐步迈向夏天,李轻轻经过上次用冷水泡过一晚上后,身体多多少少比以前虚些,这种病容给尚且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添了几分忧郁,哪怕经过几天的修养,那份似愁非愁的郁气仍然没有褪去。
李轻轻实在太安静了,有时候木悦会觉得这个半大的女生呆在这里不是在等待生,而是在静候死。
“我去给您切点水果吧。”
“好的,麻烦你了。”
木悦起身离开,李轻轻缓慢地收回视线。
窗户被打开一半,微燥的暖风时不时蹭过窗帘,她坐在床上,大腿处躺着几本之前木悦带回来的书。
这几天她除了看书也没其他好打发时间的事物,窗外鸟鸣声清脆,她低下头,或许是太过沉浸,李轻轻没听见房门几声克制的轻叩,也没听见有人裹挟着外面的气息踏进这间衰颓的壳。
男人推开虚掩的门。
彼时外面正灌进来些风,女生低着头,发丝随风轻荡,轻薄的阳光穿过树影,照下来的光斑落在她瘦弱的指尖,像怕烫痛她,连光也摇摇晃晃,只敢时不时小心翼翼地蹭在女生目光看向的段落。
似才注意到声响,李轻轻把耳边被吹乱的发丝拢到后面,擡眸时,惊讶地和楚远棋对视。
“楚先生?”
楚远棋点头,走了进来。
“身体怎幺样了?”
“好多了,谢谢您。”
他坐到李轻轻旁边,指了指她手上的书,嗓音温和:“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轻轻把书递给他。
楚远棋接过去,修长的手指点在封面。
《长腿叔叔》
他看了会儿,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你对童话文学感兴趣。”
“是的。”李轻轻也笑,只不过配上身上的病号服,显得有几分牵强,“童话故事,听上去很美好,也好像能从里面获得点希望。”
他拿着书,像是很谦虚地问道:“希望?例如呢?”
李轻轻愣:“例如……”
见她答不出来,楚远棋摇了摇头:“‘希望’这种东西,与其寄托于虚幻的文字,不如擡起头来,看看周围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李轻轻心跳都漏了一拍。
“抱歉,我很笨,听不懂您的意思……”
“不懂吗?”他用指尖敲了敲书封,眼里含笑,“相反的,你很聪明。”
“17岁……你这样的年纪,该回去上学的。”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和我儿子上同一所学校。”
李轻轻攥紧了手下的被子,她深呼口气,尽力扯出抹笑容:“这也会是一个关于资助人,以及资助者的故事吗?”
楚远棋沉默。
她看着眼前的女生,几天不见,像经过场冬眠,身上已经褪去脏兮兮的皮。这时候他不得不感慨,年轻人似乎总有无限的生命力,其中又常夹杂着一种勇往直前,而又蠢笨得叫人艳羡的无邪。
天真。
男人弯起眼睛,平易近人的脸上仿佛笼罩着柔光。
“轻轻。”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指腹摩挲着女生的腕骨。
李轻轻能感受到自己跳动的脉搏落进男人干燥温暖的掌心。
“我们的关系,大概会比这个肮脏得多。”
他总是在笑,包括提起“肮脏”两个字,也丝毫没有对里面涵盖的意思表露出任何除此之外的反应。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李轻轻垂下眸,属于自己的命脉被包裹,在男人手下发出微弱的颤动。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她脸上仍旧是扯起的腼腆笑容。
“我明白了,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