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潭寺回来,黄云娴纡尊降贵来陈星然公寓,看不惯胶囊洗澡间,骂是塑料棺材,陈星然一贯充耳不闻,洗头洗澡还放歌。
黄云娴坐下来,拈起一小块鸡仔饼。房内陈设又换了。墙上山水画写着诗句:
“遥指钟山树色开,六朝芳草向琼台。
一围灯火从天降,万片珊瑚驾海来。
梦里春红十丈长,隔帘偷袭海南香。
西霞飞出铜龙馆,几队娥眉一样妆。
神弦仙管玻璃杯,火龙蜿蜒波崔嵬。
云连金阙天门迥,星舞银城雪窖开。”
她认出是女儿笔迹,俨然是同人合作,好不疑惑。
浴室扑出白蒙蒙水汽,陈星然拿毛巾裹住湿漉漉长发擦拭。
黄云娴仿佛看到她小时候在槟城,潮热夏日甩着满头湿发乱跑乱跳。女儿令她又爱又恨,还有一点无法言说的畏惧。
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打开电视看影碟《唐朝豪放女》,水里钻出长脸蛋的夏文汐,披头散发,和男人在船上翻云覆雨。换了个频道,又是搂搂抱抱,训斥:“什幺东西!”
陈星然开冰箱拈出泡芙,咬了一口,唇上微有一星奶油,披散湿发,笑说:“妈拜了一回佛,吃起素来。”
黄云娴叹气:“交男朋友,也要正经挑一挑。”
她笑了笑,兴兴头头梳妆打扮,黄云娴不断催促:“我们做东,好意思迟到!”
陈星然收拢长发:“妈,你厉害了,一吕三吃。”
“大舌头,鱼和吕分不清。”她嘲笑。
陈星然扳着指头数:“水葬一次,五七一次,现在又搞冥婚。”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赶到杏花楼。
陈星然动也不动,光看妈妈花蝴蝶一般满场飞。
借着是唱戏,陈星然夹了枚粉饺,问:“今晚九姑娘唱?”
“九姑娘”是一代名伶,她故意这幺问来臊皮。冯成赶在黄云娴发牢骚前赔笑道:“小孩子唱着玩,陈太太看吕小姐面上帮衬。”
黄云娴预先点好三出戏,都是吕小蝶义女登台,第一出《求神》简短,第二出《坐春闺》,西施粉墨登场。最后《送花楼会》。宾客意犹未尽,有的说听《香夭》,有的要听热闹戏文。
推来推去,落到陈星然头上,她笑说:“我沾妈妈的光了。”点了《桃花扇》的《听稗》。黄云娴最不爱《桃花扇》,明知女儿怄她,底下掐她大腿。
冯成笑说:“咱们别为难孩子们,我倒觉得清清静静的好。”他教人卸了妆,清唱《恋芳春》,宾主尽欢。
待人走得七七八八,冯成悄声同黄云娴说:“陈太太,鑫山集团曾董下周请客,不晓得你肯不肯赏脸?”说罢,拿出猩红请柬。
黄云娴一愣:“鑫山集团怎幺认得我?”
“他们一直想开发怀安路那块地,老坟迁不走。前些日子吕小姐海葬登报,他们借东风,和家属谈好赔偿,改成水葬,一箭三雕,一个得钱,一个得地,先人也赶了时髦。”冯成侃侃而谈,“曾董有心谢你,想交个朋友。”
黄云娴推托:“有什幺好谢的,你替我回了。他们弄得起来也是他们厉害,和我们无关。”
冯成笑说:“曾董从来不以势压人。小姐还没出阁呢,若是搭上鑫山集团,五湖四海青年才俊不是由你挑?”
黄云娴一想女儿刁钻古怪,收服她不能不靠婚事,口中却抱怨:“说得轻巧,这个毛丫头谁看得上。”
她陶陶然坐上车,一时忘了女儿。秘书犹犹豫豫开口:“夫人,小姐要我换频道。”
黄云娴莫名其妙,秘书拨弄电台旋钮,主持人娓娓道来:“以下是星闪闪小姐为妈妈云朵太太点的歌,还有女孩子陪妈妈看戏,真的很温馨。相信这位小姐一定是个很贴心的女儿,希望幸福的妈妈现在和我们一起分享《夜奔》,不是林冲夜奔,是红拂女夜奔。”
嘭!黄云娴抄起手机,砸向音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