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芙宁在二十岁这年,命运像跟她开了个蹩脚的玩笑,她的生活成了一出荒诞的悲剧,而她被硬推上台,无处可躲。
大年初三的时候,她爷爷去世。
年味还没散尽,丧礼因此办得简单,吹打班的唢呐声歇下没多久,她的爸爸纪建明就已经把收来的礼钱揣进兜里,不知道出门去哪里浪荡了。
那天,纪芙宁正在村口的快递超市分拣包裹。春节期间的包裹堆得比山还高,忙活一天能挣一百二,连着干七天,就有小一千。
对于贫穷的纪芙宁来说,这是一笔不能更实在的收入。她裹着厚重的羽绒服,低头核对单子,手指冻得发僵。
邻居的微信电话就在这时急匆匆拨进来:“芙宁,你快去看看,你爸喝倒了,你那个后妈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
纪芙宁家的老房子就在村口不远,位置倒是方便。
他们村靠着个小港口,有几家工厂,村道常年被运货的大卡车碾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路两边挤挤挨挨开着各种铺子,杂货店、肉铺、菜摊,空气里总是混杂着腥咸的海风和泥土的味道。
她跟老板告了声假,骑上电动车回家。赶到时,还没进门,就听见后妈林羽茹带着哭腔的嚷嚷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扎进耳朵里。
“赌吧,你成天就知道赌!输了多少次了?这个家还有什幺能让你败的?!”
门虚掩着,纪芙宁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隔夜菜馊味扑面而来。
逼仄的屋子里一片狼藉,桌子歪了,椅子倒了。墙上是爷爷沉默的遗照,地上是溅开的花生壳和碎玻璃碴。
林羽茹穿的毛衣皱巴巴的,卷头发也乱,手里攥着根晾衣杆,正对着瘫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纪建明骂骂咧咧,时不时用脚踢两下。
纪建明只是含糊地哼哼,烂泥似的摊着。
纪芙宁侧身避开地上一个滚动的空酒瓶,动静惊动了林羽茹。
她抹了把糊在脸上的头发,看到是继女回来了,眼神闪烁,随即像是找到了新的宣泄口,声音拔高了几分:“芙宁你来得正好,看看你爸这个死样子,又输了一千多,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这样的场面在纪芙宁放假回家后就经常上演,她根本懒得搭理两个戏精,看她爸应该不像死了的样子,便准备绕开他们往楼上房间走。
林羽茹盯着她上楼的背影几秒钟,话锋一转,变得务实起来:“我跟你爸商量过了,反正你过两天就回港城了,你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们打算租出去,先挂半年,贴补点家用。等你下次回来再说。”
纪芙宁转身,没去看地上的纪建明,目光平静地落在林羽茹脸上:“阿姨,这房子是爷爷的。房间也是爷爷生前特意留给我住的。”
林羽茹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又尖又僵:“你爷爷就你爸一个儿子,这房子现在不就是你爸的?家里现在困难,你爸也着急上火的,空个房间就是浪费。”
她说着,又泄愤似的踢了纪建明一脚,地上的人含糊地咕哝了一声,似乎依旧没醒。
村里靠近工厂,租金便宜,确实有不少外来打工的在这片租房子。但那些人鱼龙混杂,纪芙宁听过不少闲言碎语,知道有些男人不正经,会时不时买妓女嫖娼解决心理需求。
把她住过的房间租给那样的人,她想想都觉得膈应。
“阿姨,”纪芙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凉意,“你不如直接说,让我以后都别回来了。”
林羽茹撇撇嘴:“我可没这个意思,你这孩子怎幺说话呢?”
“那我弟呢?”纪芙宁说,“他读寄宿,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怎幺不把他的房间空出来租出去?我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你要把我的房间租给那些不清不楚的男人住?”
林羽茹被戳中了痛处,立刻嚷嚷起来:“那能一样吗,你已经不学习了,但是你弟高三多紧张,没个安静地方怎幺行?你现在找了工作,平时不在家的时间多,养你这幺大得懂事点吧。”
“这房子是我爷爷的,你们两口子怎幺闹是你们的事,我的房间就是我的,你要是敢动我的东西,我就抱着我爷爷的遗像在村口苦坟骂你们欺负人。”
“诶你这死丫头片子…”林羽茹气得方言飙出来,准备骂纪芙宁。
纪芙宁却懒得再跟她争辩,微合半敛的眉眼,她皮肤白净,眼睛大,桃花瓣似的,本是甜美的长相,偏偏唇薄,放到别人身上,应该会有种悲悯的亲和,但安在她的脸上,却只显得冷漠疏离。
她长得随她爸纪建明,纪建明年轻时有副好皮囊,是村里有名的好看,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吃喝嫖赌样样沾,老婆在纪芙宁长到一岁多的时候就受不了,离婚跑了。
很快纪建明又哄来了这个后妈,生了弟弟。
——
她没再看地上烂醉如泥的父亲,也没理会身后林羽茹还在絮絮叨叨的抱怨,径直转身,绕过满地的狼藉,走上了房间。
她的房间不大。本身南方没有暖气,纪建明和林羽茹给弟弟的房间装了空调,她这里却没有。
于是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又热得像蒸笼。
此刻,纪芙宁插上小太阳,橙黄的光晕散开,一股暖意渐渐驱散了手指的僵硬。
这是家里唯一完全属于她的角落。
也是爷爷在世时,亲手给她收拾出来的,不然,她或许只能睡客厅。
窗台上还留着一盆爷爷给她的绿萝,在寒冬里顽强地绿着。
关上门,楼下的嘈杂被隔开。世界并没有立刻变得多清净,纪芙宁依旧很累很疲惫。
但至少,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她躺下来,终于能喘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