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傅,弟子的自裁,您可满意?」苍墨琴捂着掌内的白皙小手,看着一百七十五公分高及他胸口、神情恍惚且美目朦胧微醺的娇憨师傅,轻声发问。
「嗯,勉勉强强,一般般啦。真的很一般。」赤霜华说是这么说,可被捏在他掌里的两手,却不过问她意识而擅作主张地摩娑着徒弟的掌心,体会那双粗糙厚实大手所带来的安稳触感。
「那好,弟子加重自裁喽。」苍墨琴脸容认真的一手扯开衣襟,要将师傅的柔白小手往怀里塞。
「别呀,这儿还有其他人在呢。」赤霜华有些慌张地抽回不愿分离的手,然后冷冷往旁边一瞪,瞪着两只呆杵在旁边、猪目睁得老大的野猪人。他们神情像是见到了什么惊人景象似的瞠目结舌。
她不悦说道:「你们怎么还没走?有事?」
「不不不不,我们没事。只是突然牙疼,被棒棒糖痛打一顿。」肩扛一杆精钢长矛的胖德好,捂着左脸解释道:「我们这就离开,这就离开。」说完转身朝栈道走去。
「小胖,我看我们晚餐改吃咸鱼大餐好了,调和一下。此地不宜久留,实在太甜了,牙齿会烂掉啊!」肥滋尤紧跟胖得好后面走着,在绵白雪地上留下两行凹陷猪蹄印。
苍墨琴目送步下栈道、渐行渐矮的野猪人身影。不解提问:「师傅,为啥放走他们?」
「考考你,看你想不想得出我放走他们的理由。你准备好了吗。」赤霜华望着弟子平静说。
「且等我一会。」苍墨琴大做体操运动,抡了好几圈膀臂、蹦蹦跳跳兼拽拽脖子,拍拍脸颊急促说道:「要考试了,要考试了──我一定行的,我能办得到!我,是,第,一,名!!」
赤霜华见状,忍俊不住屈起纤指,稍掩彤唇上的笑意。
苍墨琴做完一次气吞山河的深呼吸,说:「师傅我准备好了,来吧。您尽管来吧。」
赤霜华将绑架过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认为,该杀,还是该放?」
「我觉得是敌人,就该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苍墨琴环抱胸口,一副「我是对的」自信姿态。
「天啊,你不能好好思考吗?真的想不到吗。」赤霜华一拍额头,叹气。
苍墨琴低头抱拳,语气虔诚地说:「对不起,弟子愚昧,请师傅解惑传道。」
「那两只猪人这么笨你看不出吗?放走牠们,回去给邪教搞砸一些事情,扯扯后腿,岂不是对我们有利?」赤霜华指向俩猪离去的栈道梯口,开释讲解。
苍墨琴双眼蓦然一亮,拳头大力捶入左掌,开始赞美吟诵:「对呀──师傅果然英明神武、千秋万世、天纵奇才、不世枭雄、老奸巨猾、阴狠毒辣、鬼谋神策、无敌奸贼、老狗看家、懒驴打滚,海啸见着会倒卷归洋,猛虎见着会屁滚尿流,怎么莫名的越来越冷了呢?」他忽感周遭气温骤降,逼近结冰。
他这才注意到赤霜华的脸色,已经......
赤霜华瞪着他说:「讲啊,怎么不续着讲!?有什么心底话要讲的,一口气放出来啊!」
「没了,师傅。」苍墨琴尴尬打量四周茫茫雪地,转移话题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山吃点东西可好。」
他转身蹲下,回头说道:「让弟子揹您飞下猎巫山吧,顺道欣赏大地美景。」
「你要怎么飞?仰躺飞、趴着飞还是侧身飞,蝶式、蛙式、自由式?」
「那我要怎么控制方向,说!」赤霜华余怒未消,只手叉着健美腰肢,落力调侃。
被她这么一问,脑子铿锵当机,焦躁搔抓头上短发的苍墨琴,突然急中生智且灵光一直闪地说道:「啊?方向?弟子思虑不周,目前暂无配套措施,还请师傅共体时艰,将就骑乘。我保证一定会听取多方专家意见,制订出对师傅最好的解套方案来纾困,势必令伟大的师傅放心。」
赤霜华看他驼背蹲着、眨闪汪汪双眼,巴望她的模样。彷似雨天街上遇见巷口蹲坐的一只淋雨土狗,用牠摇尾乞望的神情,盼视每一位撑着油纸伞路过的行人,希冀有人给牠一个家的可怜样──她现在不只气消,还怜惜这只黝黑大狗了。
她轻移莲步走过去,攀上他的背。
「师傅,抓紧喽。」
苍墨琴两手紧揽赤霜华大腿,怕她坐不稳,他还把身子俯得更低,变得近乎乌龟般的滑稽姿势。然后直挺挺从白茫映寒光的冰雪极地,运起「风象融空劲」咻──御风起飞,飞出披覆茂林外衣、头秃一块澹澹雪白的猎巫山巅处──
在朵朵疏云扶轮月的下方,飞渡天空一大片幽银白蒙的月光帷幕,破开千重浪涛般扑面狂袭的萧瑟寒风。寒风急流无尽长,削不弱俩人依偎体温──脚下广袤大地,是生机蓬勃又精彩多元的山林河川:缓缓潜底而过的亩亩良田与炊烟农舍、道道阡陌纵横的粗细路条,以及远边灯火闪烁的热闹大城。
当赤霜华贴上他宽厚的背膀、抱住他的颈子时,她闭上双眼,倾心感受这份浑厚温暖所带来的甘饴舒适和牢靠感。像是飘零孤怆的松散蒲公英,在无垠虚空之中浪迹多年寂寒岁月,终于着陆到一块稳重土壤里安顿那样踏实。
她希望这一刻,能够长久一点。
此时她耳畔狂呼的风啸声中,传来徒弟的模糊话语:「师傅......呼呼呼呼.....到。」
「你说什么?风太大,听不清楚啦。」赤霜华把嘴凑在他耳边说。
短发迎风动荡的苍墨琴,脸别向左侧对她大声说:「师,傅,妳,变,大,了。」
「什么变大?」她捂着飘扬抖的银白秀发,不解问道。
「师傅胸口变大了啊啊──」苍墨琴怕她听不见,用吼的说:「师傅的成长,弟子感受得到,晚点也会摸得到。」
这个搞砸美好氛围的死白痴!!
赤霜华气不打一处来,擡手用力捏上他脸颊,说:「你不要成天开着你自创的『全注意集中神功』在我身上打转啦!花点心思在正经事上可以吗。」
「呜喔喔喔──『全注意集中神功』是什么?师傅的珍藏绝技吗。」苍墨琴两眼放光并兴奋说道:「光听这名头就知道很厉害,请教教我,师傅。拜托了。」
「不是你创的吗,你成天像现在这样两眼放光一直盯着我瞧。」赤霜华捏着他的脸颊,左右摇晃。「我就知道你又再施展『眼之注意‧全集中』了。」
「喔喔──『眼之注意‧全集中』是吧。弟子记住了,绝不敢忘记。」苍墨琴对她捏脸力道加大的惩戒状况,恍若未觉。「师傅,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其他不就是『手之注意‧全集中』、『舌之注意‧全集中』、『吻之注意‧全集中』......」赤霜华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搬石头砸脚,把自己的观察和想像,误认是他创造了这些不存在的东西。然后越说越往私密去,脸蛋烧起滚滚红霞......她红着脸喝叱:「反正你别再对我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自创功法。尤其是白天!!」
「是!弟子铭记在心!!」苍墨琴说归说,可脸上红光却是兴奋得不可方物。他一副摩拳擦掌的神情,清楚宣告稍晚要来亲身亲手验证这些『各种之注意‧各种之全集中』。
赤霜华看这势态「逐渐不行了」,只好拿出杀手招,附嘴过去到他耳畔:「你知道,藤,条,没,死,吗?」
「什么!」苍墨琴仿如烧开茶壶,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惊骇得差点坠人。「不可能,我早把藤条毁尸灭迹了,怎么可能它没死?这不可能!」
天杀的藤条,直径两公分、长两尺半的藤条,通体乌黑油亮光滑,握柄缠着一环环摩擦力十足的红绳。
最清晰的梦魇记忆──他十四岁时曾在午饭时间,被师傅叫去二楼进行关门弟子才有的「特训课程」。书房四面是塞满书籍、深咖啡色的宽大书柜,当时他坐在流苏红毯上,红毯周边搁了一箱箱古文卷轴、地图绘册与人物画像的硬纸箱。师傅坐在花梨木桌后方的椅子上,桌上有一只铜制香炉与砚台、毛笔挂架和七本堆为一叠的小书山,就离他盘坐的矮茶几前方三公尺处。
师傅在小黑板前,活灵活现讲解外国史、地理生态等趣事。他心不在焉玩弄茶几上的饭菜,在想下午要溜去哪里玩,不小心把碗里的饭粒,拨掉了一粒,落在几上......师傅正巧转身目击,然后怒斥:「你几岁了,吃个饭还会掉饭粒?给我过来!!」
他吓得抛掉筷子,拧腰转身要狂奔脱逃时,被她隔空摄物吸过去,按到桌面用「天杀藤条」啪啪啪啪啪抽打──伴着惨叫声,渡过午休时间。
这不可能的!早在成婚夜,他把师傅弄到满足沉睡过去,忍了一个半小时、确认她熟睡,才悄悄爬离床铺,下到二楼书房,经过一番地毯式搜索,终于把「天杀藤条」给找出来,带去西厢厨房焚烧。这是他亲手焚烧,亲眼看着它死成灰烬,怎么可能没死!?
「你烧掉的那一条,是,假,的。」赤霜华在他耳畔柔声威胁。「倘若你白天对我用什么『谜之全注意』的话,我便用『真‧藤之全注意』来伺候你。」
「看路啦!快到了。」赤霜华手指向前方稍远一道城门,高声提醒处于震惊中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