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晚餐很丰盛,主人们姗姗来迟。

温雪腼腆地对柔姑笑了笑,感谢她准备那幺多美食。

蒋钦看着眼前面色依然不佳的小女孩,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温雪的碗里。

温雪为难地擡头看他一眼,这未免太大。

他不满地皱眉,难道温雪愿意捧柔姑的场也不愿意配合他吗?

温雪无奈,只得一点点啃咬排骨。

少女斯斯文文地用餐,不说一句话,蒋钦想她该多吃一些,才能快点长大。

“柔姑可以一起吃吗?”忽然她问道。

蒋钦并没有和他人一起用餐的习惯,甚至很厌恶让旁人参与自己的私生活。这也是这个别墅不请常驻佣人的原因。

“她有自己的就餐时间。”蒋钦说。

柔姑也连忙摆手,用手语向温雪解释自己并不想。

柔姑似乎很畏惧继父,温雪注意到蒋钦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就怕得脸色煞白,低下了头。

好在蒋钦要离开了,她的继父似乎有很多个家,温雪可以确定李辛美和她住的别墅并不是继父最常待的住所。她在心里祈祷他消失十天半个月,最好永远别回。

心里这样想,温雪还是乖巧地和继父道别。

蒋钦走后,别墅里迎来暖春。温雪拉着柔姑坐下,柔姑百般推辞,最后还是顺了小姑娘的意。

她似乎也没想到,蒋老板的千金居然是个这样可爱乖巧的小女孩。她甚至会帮刚认识的婆婆剥虾,细腻地挑出虾线塞到柔姑嘴里。

柔姑有些动容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星期前,蒋钦找到她说自己家里有个小孩需要人照顾。时隔多年突然再见到蒋钦,柔姑依然忘不了那场残忍屠戮。

早年孩子夭折,柔姑和丈夫离婚,带着乡下人的朴实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地来到这座城市,却被人骗光钱流落街头。阴差阳错,她被带到黑老大荣康的情妇妮娜手下做帮佣。

那是十三年前了,这座城市还是个鱼龙混杂的江湖,荣康更是无人敢惹的黑道大佬,掌控着榕城的地下赌场、走私和黑市交易。

她手艺好人又麻利,很快得到女主人妮娜的依赖。妮娜中俄混血,容貌姣好,她常穿旗袍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是个难得的美人。

荣康在这座城市风头无两也树敌众多,妮娜作为他最宠爱的女人,也同样承受旁人没有的巨大风险。

那时的蒋钦,只是荣康手下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马仔。二十出头,眉眼锋利,穿着廉价的皮夹克。负责跑腿、收账,偶尔替荣康处理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柔姑见过他几次,像影子般站在荣康身后,并不惹人注意。而妮娜的眼睛里也只有她的男人。她会在荣康回来时扑进他怀里,笑着撒娇,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柔姑怎幺也没想到,妮娜和荣康的马仔会牵扯到一起去。

那年夏天,妮娜被绑架。歹徒是荣康的死对头,趁荣康出城谈生意,闯进庄园将妮娜掳走。

她被困在废弃仓库三天,回来时满身伤痕,脸上青紫,碧蓝的眼睛空洞得像枯井。荣康暴怒,带人血洗了绑匪的窝点,尸体堆了半条街,血流进下水道,腥味弥漫了整个街区。妮娜被救回,昏睡了两天,柔姑守在她床边,喂她喝粥,擦去她额头的汗。

昏睡中,妮娜低声呢喃,喊了一个名字,阿钦。

柔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妮娜又喊了一次,声音颤抖,带着一种柔姑从未听过的眷恋。柔姑心底一沉,隐约觉得不对,却不敢多问。她只知道,那个叫阿钦的马仔,在绑架事件后,成了荣康身边的大马仔,经常出入妮娜的庄园。

从那以后,妮娜变了。她的眼睛不再只有荣康,碧蓝的眸子里多了一抹复杂的光,像是藏着秘密。她开始留意蒋钦,留意他站在荣康身后的身影,留意他点烟时修长的手指,留意他偶尔投来的冷漠目光。柔姑几次撞见妮娜站在窗边,盯着院子里蒋钦的背影,眼神痴迷,像着了魔。

妮娜的爱来得疯狂而炽烈,像飞蛾扑火,不计后果。她开始借故接近蒋钦,送他手帕,给他泡茶,甚至在荣康不在时,偷偷拉他进房间,低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柔姑心底不安,她提醒过女主人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妮娜苦笑,她没有办法,如果她能控制住感情,她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柔姑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祈祷,这场禁忌的爱别引来灾祸。

可灾祸还是来了。

那是个雨夜,暴雨如注,雷声震得庄园的玻璃嗡嗡作响。妮娜正陪荣康就餐,一声枪响混在雷声中,被荣康警觉地拨捉到。他当即带着妮娜避险却发现庄园被警方包围。

警方的高音喇叭对着夜色高喊,证据确凿,束手就擒。

彼时荣康深深看了妮娜一眼,他的神色太复杂,妮娜脸色骤然惨白,刚想说什幺,荣康推了她一把让她去地下通道逃难。

柔姑虽然在榕城这个叱咤风云的黑道老大手下工作数年,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熟悉的人们在她面前一个个倒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甚至还有尿骚,曾经种满红玫瑰的妮娜庄园在这一刻成为人间炼狱。

血液像喷泉般洒向天花板,鲜红的,滚烫的,过一会蠕动着凝固成一滩漆黑。

慌乱中妮娜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警方中间,是他,蒋钦。

妮娜为了她自以为的爱情窃取荣康的绝密档案,蒋钦说有了这个他就有了荣康的把柄,他能带她远走高飞,但妮娜没想到蒋钦居然联合了条子,给荣康设下天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蒋钦冷血残酷又狡猾,他根本不在乎妮娜,无情背叛了自己的老板还有无数曾与自己共事的兄弟。

其中一个被蒋钦亲手枪杀的马仔,柔姑还记得他的名字,温辉。

他话不多,但对佣人礼貌,偶尔帮柔姑搬重物,笑起来有种让人安心的温暖,听说他还有个不满四岁的女儿。

妮娜没有办法接受蒋钦的背叛,折返欲和荣康同生共死,万分危急之时,她为荣康挡了一弹正中动脉,失血而亡。妮娜断气后荣康悲痛万分,他自知无力回天,饮弹自尽。

这夜以后,本市重新洗牌,一代枭雄荣康的时代就此终结。

柔姑在这场祸事中虽然得以幸存,但却在一个月后误饮管道清洁剂,导致喉部组织坏死,再也说不了话。她从医院醒来时,蒋钦在她身边。

这时的蒋钦再也不是当初的流氓混混,他已经很像现在的蒋先生。

他把她留在自己的公司里,给了她一口饭吃,柔姑清楚自己的嗓子绝非意外。可能在蒋钦这样的毒蛇跟前留下性命,已经是他对她最大的仁慈。

柔姑想起妮娜死时还怀着孩子,说不好到底是蒋钦还是荣康的种,如果没有那场意外,那个孩子顺利降生,应该比眼前的少女小不了几岁。

柔姑看着温雪出神地想。

月亮凄白悬挂高空,又在斗转星移中悄悄离开。天光渗过云层,白昼无声地接替了漫长的夜。

又是新的一天。

以往上学前,温雪总要去早餐店买包子边走边吃,有了柔姑,她终于可以在家里坐下来享用完早餐再出门。

柔姑的加入让这个家多了一丝长辈的温暖。

即使童年时奶奶给温雪留下深刻阴影,她还是愿意埋在柔姑怀里。柔姑是个安静又柔软的胖婆婆,她抱住温雪时温雪甚至幻想自己是一枚还在窝里准备被孵化的鸡蛋,感觉温暖又安全。

到点,温雪背上书包和柔姑道别。

柔姑站在门口用手语比划,“路上小心。”

温雪看不懂,但她大概能猜到是什幺意思。她挤出笑,和柔姑挥了挥手。

到校后,她开始认真早读,背诵古文。

温雪读书向来认真,即使生病也没有把课业拉下。但温雪的成绩还是下降了。其中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

人人都察觉到她的不同。温雪在这一年成长太多,抽条的身躯,出尘的脸庞,美得过于出众,像一朵开在泥泞中的白莲。即使她不爱社交,没有太多朋友,还是被人们关注着。

她的美成了负担,走廊上总有男生偷瞄,女生窃窃私语,甚至有人从邻校逃学,趴在剑中校门口的围墙外,只为看她究竟长什幺样。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让人头疼。

但这不是漂亮的错。

同龄人们不知道温雪的背景,有人说经常看她每天都坐着不同的豪车上离开,恶意从嫉妒的红色眼睛里滋生,他们想起温雪本就是从乡镇初中转学来到的剑中,出身和美丽仿佛成了她的原罪。

人们众说纷纭,流言像污水,淌进每个角落,也传到了周笑童的耳朵里。

周三放学后男孩子们照例是要打篮球的。篮球队的孩子个子高也早熟一些,中场休息,邻校的男生单鑫拉了拉周笑童的球衣,他不怀好意地淫笑,“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长得特漂亮的妞,叫什幺来着……好像姓温。”

“温雪。”周笑童自然答道。

“对,就她!她到底长啥样啊,我听说她被不同的老男人包养,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也不知道她对你们校内的收不收费。我还听说她是你们学校的鸡,不过我觉得不真。”单鑫咧嘴,露出黄牙,像在分享什幺乐子。

周笑童脸色沉下来,缓缓转头看他,拳头攥紧,青筋凸起:“你什幺意思?”

“兄弟不是,这你都不知道啊,就是校-妓……”两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单鑫还没说完,下一秒周笑童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

单鑫丑陋油腻的肥脸顿时红肿得鼓成大包,鼻血喷涌,溅在球场上。

邻校的人一看自己同学被欺负,冲上来抓周笑童,剑中的兄弟也不甘示弱,抄起板凳和篮球,十几人扭打成一团,球场乱成战场。两人间的矛盾演变成两校间十几人的集体斗殴,最后这事还闹到派出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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