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我回来了,”

方怜进门,高声冲最里间喊,房间灯光昏暗,有股子发霉味儿。

她换下拖鞋,本来也没期待对方有啥回应的,反正都这样十问十不应,她早该习惯的。

突然,电视机的声音响起:

“各位观众,中央气象台刚刚发布消息,十七级台风桦加沙预计今晚十点左右就会抵达H市……

眼下我们这边已经风雨交加,大家一定要做好防范措施,尽量不要外出。”

冬日台风也是异象了。

她脸上一变,却是一喜,连门也没关,冲到里面。

果真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此刻正在按拧遥控器,换台。

从切得像她翻数学书的举止,可以看得出来,他很烦躁。

方怜的目光移到他的轮椅上,暗淡了会儿,勉强收敛了笑容。

她嗓子有点痒,

咳出声:“你终于肯出房门了,挺好的。”

“药没了,帮我去药房买。”

方贵财指了指茶几上的空盒子,“照着这个买。”

方怜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这里没钱了,可能不够买药,你那里还有剩下的吗?”

“没有,”

方贵财转过头来看她,与她有七分相像的脸上都是怨恨,他扯了嘴角,讥讽:“谁让你当初从白家回来的,你不继续当你的大小姐,回家来就得伺候我啊,毕竟长兄如父,方怜,你不想让我死吧?”

方怜听着这换汤不换药、每天如祷告似的责备。

她早就没了当初那股反驳的劲头。

有些人早就无可救药了,把自己的苦难都加在亲人身上。

所以,她也不会怪他,当初将自己的眼睛遮住,骗她玩游戏,结果却把她亲自卖到白家。

亲情也蛮贵的,

能值30万块,多余的5万,还是白管家见她乖巧,打赏给方财贵的。

这种病,只有他自己才解得开。

如果责备让他好受一点,那就随他自欺欺人吧。

方怜性子很安静,方贵财就是拿捏了这点,果然没听见她顶嘴,也没见她脸色不好,只看见她脸色疲惫,气血不足的样子。

他说:“你感冒了?”

方怜愣住,擡头看他,他在关心她?心中一暖,点点头:“有点儿,不是大事,明天我还会去学校…”

方贵财刚想说‘那行,多喝热水,省了买感冒药的钱’。

却眉目一皱:“娇生惯养久了,跟病猫一样,中看不中用,都怪这个白胤绍。”

窗台大风刮过,玻璃撞在铁栏杆上,吓得路过窗边的流浪奶牛猫脚滑了下,

它回头朝方贵财喵了两声,

像在抗议。

方贵财抄起烟灰缸砸了过去。

方怜擡手按住太阳穴,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听清楚方贵财前半句,只听到后半句。

她摇摇头,“不怪白胤绍。”

方贵财冷笑,指着窗边的烟灰缸,让方怜把窗户关上,还有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打扫干净。

整个家,方怜就像个佣人一样,被他指手画脚。

偏偏方怜是个傻子,

怎幺也赶不回白家。

起初方怜回家,他还以为她只来几天图图新鲜,他还专门请了个上门阿姨来打扫卫生,一些网上招来的小姐也没叫了,特地给她腾出一个有窗子的房间,自己住在厕所旁边。

结果?

结果一住,住到现在。

还说,当初白家给他的钱,她会还!

方贵财真是气死了,左右又不敢说白家每个月都会给他额外打款1万块。

但是这钱,

自从方怜回到家的第二个月起,卡里的资金都已经断了。

方贵财觉得方怜简直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是个断他财路、断他命的祸害!

当然,他这些想法,方怜肯定不知道。

方怜怎幺可能不知道?

一个人要怎幺掩饰都会从微妙举止里透露出真相。

何况方贵财这幺明晃晃的厌恶。

家里的老鼠都能吃得肥肥的,为什幺方贵财这个和她同血缘的亲人,这幺排斥她。

方怜拿着扫帚,打扫地上的烟灰缸碎片,她捡起,手指微微一刺,咬牙,另外一只手将玻璃渣挤了出来,还是要跟方贵财提醒一下,说:“别到这边来,今天晚上看不清,我明早再看看哪里还有玻璃碎片。”

方怜打着雨伞,出门倒垃圾,她趿拉着凉拖鞋,不舍得穿棉拖鞋,怕弄脏很麻烦。

一手拽着差不多10斤重的垃圾。

里面都是方贵财屯下的,果核烟灰饮料瓶易拉罐湿垃圾扑克牌都有。方怜怎幺也想不通,

方贵财怎幺做到,成天都能交到一些狐朋狗友,然后带回家,一起吃喝拉撒,聊聊天的。

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面孔。

方怜在学校里,朋友却寥寥无几,自从那个女生被白胤绍开除后,她的人缘就更差了,

所有人都远离她。

想着想着,身后走来一个人也不知道。

白胤绍在车里看了她很久。

她穿着很朴素的棉衣,下半身是校服裤子,被她挽了起来,到瘦小的膝盖。

淌过脏水,

大冬天,只穿双凉拖鞋,不知道是有勇气还是穷。

白白净净的脚趾被冻得发青。

“棠儿,”

白胤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怜切切实实地听到了。

脚步一顿,

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冬日寒风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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