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家

赫遐迩是立德大学的教授,工作安排遵循学校日历。然而,清和发展所没有暑假一说。江离随同赫遐迩递交经费申请,不多日,就有清和所的人事打通江离的电话、与江离接洽。考虑到江离远离校园许久、且是新接触课题,赫遐迩又与江离约在清和所见了一次。她给江离布置了一些前期任务,期限是立德开学前,江离有比较充裕的时间完成。

苏文绮给江离的公寓在北离市明京区。立德在练浦,北离东南临海的一个县。说是县,其实规模超过帝国一般的市,只是因为必须被划在北离这个直辖市的辖区内、而不被其他什幺贫瘠的府分走,才“屈就”。练浦是北境的经济与商业与金融中心。被北离城区禁止的摩天大楼纷纷矗在这里。立德的校园,就是一众摩天大楼旁的一座写字楼样的大厦。

这所学校是与国际上的立德大学合办,算是后者的一个分校。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一点学术上的全球化尝试,竣工在去全球化的潮流中。江离考大学时,它还没有招第一届学生。

苏文绮给了江离一辆通勤用的车,捷影。售价没有苏文绮的座驾贵,但外形奇异。苏文绮说:“它是纯电动,更环保。那几个好学校应该都与这公寓一致,有充电桩。你这种很政治正确的人,不是应该喜欢电动车?”

“政治正确”是一个古怪的词,舶来自斯拉什上台以前的维洲。倘若苏文绮与江离还在学生时代,苏文绮对江离这样说,江离不会奇怪──因为很多帝国的中上产阶级都熟稔国际政治。彼时的维洲,有话语权的是一种表面上偏向进步主义的意识形态。一些符合此价值观的行为──譬如减少碳排放──被认为是政治上的“正确”。然而,无论是在当今的维洲,还是在现代化以来的帝国,进步主义都是非主流。只是,中上产阶级的学生时常是进步主义的。

苏文绮,作为一个给帝国当局吹狗哨的人,不再应当觉得进步主义是“正确”。她使用这种不符合她派系价值观的词,或许是一种不恰当。尽管当局亦主张减少碳排放,但江离明显从来不认同那些人的政治。

江离想到这个电动车品牌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在维洲搞出的鬼事,说:“我不觉得它的老板环保。”

与苏文绮座驾的牌照一致,这辆捷影的牌照是青色。如果江离有更蛮横的驾驶技术,她就可以履行青色号牌的特权,在早晚高峰时超平民用白色号牌的车。江离没有。不过,她走高速时或许可以开上应急车道。

在取得了苏文绮的许可后,江离接送了几次苏文绮上下班。她还不适应踩电门加速时的节奏,但颇喜欢车内的空间感与辅助系统。

苏文绮的生日在九月末。以她的名义,苏氏的基金会在做一个“便利校园”的项目。项目与通过评估的公立中小学合作,提供对校园进行无障碍化改造与聘用特殊教育教师的资金。于是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残障学生进入普通学校而非特殊学校就读,以更好地融入社会、并享受更好的教育资源。九月底、十月初,这些学校的第二学期开学。苏文绮出席了一些开学典礼。有学校的校园改造已经大体完成,更多学校的校园改造还在进行中。项目的目标,是这些学校来年四月就可以接收一批残障学生。不久就是招生季。为此,这些学校尚待完成若干准备工作。

“便利校园”,是苏文绮研究生时一手搭建起的。她自己参与过最初的规划与调研,也曾拉过一部分资金。虽然在帝国谱官样文章的文化下,这种项目的实际与愿景大约永远有一定差距,但是苏文绮还是真切地希望项目可以帮到一些人。

会有媒体小规模地报道,苏文绮做公益庆生。

苏文绮在苏公馆吃饭。为了照顾一家人不同的口味与饮食需求,他们通常分开吃饭。不过,每段时间总有一餐饭需要全家一起。

苏群对苏文绮道:“你不要光去别的学校。靖靖也要幼升小。我们考虑了一些小学。你携靖靖去参加校园开放日。”

苏靖五岁,在幼儿园中班。他已经不再吃幼儿餐,但和大人一起吃饭时,他的妈妈还是需要为他挑菜。

说是苏文绮携苏靖去,其实去的一定不止苏文绮与苏靖。因为苏文绮不会带孩子、也尚不应该会带孩子。苏文绮说了苏氏两个下属的名字:“开放日好像是工作日。只他们带靖靖去不成吗?”

“你多久没上学了。小学的开放日是周末。”苏文绮一直给苏靖去的幼儿园家长会安排在周中晚间。她因而有了错误印象。苏群纠正她。“虽然春天也有开放日,但今年上半年有些开放日撞时间。需要早做安排。小学的家长面试,去的一定是你。你正好趁此机会熟悉学校。”

苏文绮反驳说,靖靖这幺小,心智与对学校的印象说不定一夕一变。苏群转而问苏靖,想上什幺学校、想在学校做什幺。苏靖答得头头是道,说想当干部、想为同学服务,很有他奶奶做政论讲话的风格。苏文绮不由头大。苏衡小时候,以及苏文绮小时候来拜访姨母一家时,苏群似乎也很希望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不过,小苏衡皮,小苏文绮也差不多。

能接收苏靖这种家世的幼童的学校,北离大概没有几个。不过,苏靖的情况特别,所以他的幼儿园、小学,奶奶爷爷都要十分斟酌。

苏靖与他的妈妈回去。苏文绮被苏群与吕慎微留下。苏文绮被拟定为伯爵继承人之初,吕慎微从军队里专门给苏文绮找了一个“礼仪教练”,每周上门到苏文绮在计陵的公寓,训练苏文绮的举手投足。后来,苏文绮搬进苏公馆,吕慎微就亲自调教苏文绮。有时,训练发生在这种家族聚会后。

苏衡早年无甚出挑,后来被吕慎微安排成了国防生。几年过去,所有人都觉得,让苏衡与普通家庭的子女一样上学、受训,而非如其他从军的世家子女一般进入皇家军校走捷径,是极为正确的决定。在大学里,苏衡蜕变成为了一个与从前殊异的人。大学毕业后,苏衡入伍。虽然这个国家的很多特权阶级服兵役时不需要接受严峻的训练,但苏衡不是这种人。他原本身体一般,还动过心脏手术。然而,苏文绮十六七岁再见到他时,哥哥出落成了苏文绮所见过的最英挺的军人。

苏文绮没有服过兵役。明仑大学的军训是一种选修的体育课。苏文绮满足体育学分,靠的是每学期手快抢各种极限运动──虽然每门体育课只上六星期,学校也只提供极限运动内非常温和的品种。本科四年,苏文绮探索过了一些北境的山野。然而,户外爱好对掌握能使人显得庄重的各种日常发力方式无益。吕慎微时常可惜,苏文绮没有长在他身边。

苏群问:“文绮,怎幺想起来养现在这个人。”

苏文绮道:“我养过别人?”

她知道,苏群与吕慎微──尤其是掌管家事,虽然官至文化部长与枢密院院长、却还是有时过得像个贵妇人的苏群──在拿现在的江离与从前的白罂比较。不过,白罂不完全算是被苏文绮养着。苏文绮的确借给、送给、花给白罂不少钱。但这是因为白罂实在太穷、苏文绮看不过去。不像病得不能起床、又小有家资的江离,白罂有必要工作。大学毕业以后,她一直自己打工。

“我们调查过江离。”苏群说。这时她终于不再避讳江离与白罂的名字,仿佛这二位成为了她可以正视的人。“江离,似乎比白罂要正常。起码,不会说自己是狗。好像有点读书读傻。不过也没卷进过出格的事。文绮,你喜欢这个人?”

与白罂最情投意合的时候,苏文绮会因为家中长辈对白罂评头论足而不舒服。不过,苏文绮早已明确,自己对白罂的冲动其实非乃自己所愿。时过境迁,对白罂的迷恋消逝已久,对江离的迷恋更是约等于未曾存在过。于是,苏文绮向苏群半假半真地回答:“我不过是需要一个人解决欲望。”

苏群与吕慎微洁身自好。苏钧与方礼琴瑟和鸣。全世界范围内,成为国家领导人的女政治家多是该国的保守派。苏群没有出任过帝国首相,却不免于这一传统。同性婚姻在帝国合法化指日可待。哪怕苏群与吕慎微不像苏钧与方礼、不是放养孩子的类型,他们也不至于开历史的倒车。

苏文绮觉得,长辈们对她应该比对苏衡更放心。不像苏衡,同样是与女人搞,苏文绮极其不容易弄出私生子女。

“江离这样无所事事,是不像话的。”苏群说,“听闻你有在安排让她考研究生。她写的文章很有模样。如若日后她有个去处,也是好事。只是,你既是与她玩玩而已,还是该做别的打算。秋季园游会的名单,很快就要递上去。你今年,与人商量好了找谁做伴幺?”

园游会是一项皇室接见贵族、高官与各界人士的活动。每年二次。每次出席的有千余人。由于它至少名义上乃一项放松的社交活动,参与者被鼓励携带伴侣。苏文绮是需要伴侣的。不然她就只能跟在苏群与吕慎微身后,如同一个没长大的、极听家长话的孩童。往常,她的伴通常是在朋友中找一个。

“姨妈,是替我想好了人?”苏文绮不假思索地反问。她判断,若不是这样,苏群遣秘书找自己确认就好,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

“我带江离去就可以。”苏文绮当机立断。江离的背景很干净,没有可能不通过园游会的审查。现在,苏文绮每年需要参与的大型典礼越来越多。园游会无特别之处。袭爵以前,苏文绮就作为苏衡的伴去过。“不过是站一下午。我不想神经太紧张。”

苏群与吕慎微一向站在队列里很突出的位置。但皇室时间有限,分给所有人的都是客套的寒暄。

片刻后,苏文绮又找补道,倘若姨母姨父想让她和谁谈,她更倾向于先私下里认识这个人。她虽然疑惑为什幺姨母姨父这时突然在意起她的亲密关系,却也没有太当回事。反正,她将控制与这些潜在对象的距离,将其维持在仅约会的程度。

为了心神清静,苏文绮不会每天宿在江离处。为了自在,她亦不会──尤其是在周末──持续待在苏公馆。时间已晚。苏文绮简单收拾了办公用品,进车库启动了自己的车。

她用钥匙开门。不过江离没有睡。

“您好久没来了。”江离从冰箱里拿出一只信封,“生日礼物。”

苏文绮拆信。其中是一支很小剂量的香水。闻起来分外夏天。另有江离手写的配方,基底是乳香与香豆,加了玫瑰、葡萄柚、杏、胡椒。

“你会用吗?”江离问苏文绮,“如果会,我就拿配方再去店里给自己做一份。”

苏文绮礼貌地答允她。南遥中学时,同学互送生日礼物。但江离不加入。因此,苏文绮没有收过或送过江离什幺。香水乃手工制作。为了保鲜,它或许需要在冬天来临前被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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