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幺来我们学校了。
秦汀薇神色恍惚,似乎对天降般的偶遇感到讶异。
他又往这边走来,两人靠得很近。
她刚要擡步迎上去,这会只能站在原地不动,感到呼吸陡然乱了节奏,说不清的慌。
“不记得我吗?”宋屹安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
“记得。”她抿了抿唇,手指在帆布包上摩挲,心里在疑惑他特意上前搭话的目的。
“我还没给你钱呢,”秦汀薇抢先开口,语气有些嗔怒,“之前我加了你手机号,你没通过。”
她的睫毛快速扑扇着,紧盯着他。
他这趟来,是来找我要钱的吗?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瞬间亮起。她还得早点回家呢,再晚父亲又要担心。
现在她只想快点抽身走人。
“嗯,那是我的工作号码。”宋屹安简单地解释。
原来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秦汀薇微微蹙眉,不过这回答似乎和她的问题毫无关联。
“那我现在把钱转给你吧。”她不再多想,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在屏幕上敲得飞快,
“你吃饭了吗?”宋屹安冒然打断了她。
她下意识回应:“啊?没有,怎幺了?”
“我也没有,”他目光坦然地盯着她,语气笃定,“你请我吃顿饭,就当作谢意,如何?”
秦汀薇愣了会,瞬间哑然。
“怎幺样?”他的声音里带着慵懒和诱惑。
两人明明并不熟,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提议是否有些荒唐。
她刚想开口拒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了地叫了声,有种空落落的酸胀感。
秦汀薇面色泛白,晚风吹得有些发冷。
她既想快点填饱肚子,又觉得跟陌生人吃饭太荒唐。
可他眼底的温和,连同上次的援手,柔韧如网。
“走吧。”宋屹安率先转身,仿佛察觉得到她内心的想法。
她的大脑像被施了咒。双脚背叛了她,一步又一步,跟了上去。
直到皮革座椅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她才猛地回神。
自己怎幺就被他带跑了?
前方忽然升起一道隐私隔板,将司机的背影与后座隔绝开来。
车内骤然安静,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
座椅宽绰,真皮包裹的奢华感让秦汀薇如坐针毡,觉得自己是只误入宫殿的小家猫。
空气有些稀薄,她脊背挺直、膝头并拢,向车窗玻璃边靠去,仿佛宽敞本身成了种无声的迫近。
“系安全带。”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威厉。
秦汀薇慌忙拉过安全带,金属扣“咔嗒”一声扣紧。
她乖巧地坐着,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他。同时他侧过头,漆黑幽深的眸眼,恍若淬炼过的黑曜石,光滑的表面下,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锐利微光。
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她才警觉,那眼神里藏着种冷然的俯视。
宋屹安不紧不慢地问,音色低醇:“你叫什幺?”
“秦汀薇。”她声线轻柔,似是可以掐出水。
他闻言,只是颔首,微不可察地扬起唇,眼底没什幺波澜。
秦汀薇怔忪,说不清是疑惑还是别的什幺。
他这反应,倒像是早就知道她是谁。
“想吃什幺?”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和,仿佛那刹那的压迫感只是错觉。
“普通饭店就好。”她想了想,说了一家淮扬菜馆的名字,“那里口味清淡。”
那是她常去的地方,离学校不远。
听后,他通过车载通话系统对隔板前的司机吩咐了地址。
宋屹安的眼睛掠过她瓷白的脸,停留在她细长手臂上,眼眸里有种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叹道,这淡然疏离的气质里,素净中透出高雅,惹得人移不开眼,心底竟莫名生出想将这份美私藏的念头。
秦汀薇有点神游,只是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很忙。
他时常要处理手机里的信息。没过多久,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宋屹安接起电话,声音侃然正色,带着明显的官腔:“张先生,你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
“关于艺博会的品牌合作,选不选你家的产品,我们一直都在琢磨。这事得看展会的风格搭不搭、产品合不合适,还得综合各方的评估意见,不是说聊个一两次就能定下来的。”
直截了当,听不出情绪。
“嗯,有新进展会让王助理联系你。”他打住对方的话,语气里添了些强硬。
这和刚才与她说话时完全不同,多了几分掌控感。
秦汀薇默默收回目光,暗忖,对于此人,还是保持距离吧。
毕竟,这不是她能招惹的。
电话挂断时,她捕捉到他的手指微紧,嘴角略微下沉。
那神情,瞬间掠过一丝冷冽,有着正着猛兽猎食般的凶意。
沉默重新溯回时,秦汀薇忽然觉得,刚才那句“请吃饭”,或许也像这场对话一样,藏着某种她不明所以的章法。
暮色四合,车外景色逐渐从喧嚣的霓虹变成恬静的灯火,最后停在一片寥寂的郊野。
秦汀薇推门下车时,才发现眼前的餐厅并非她提过的那家小馆。
“兰台小宴”四个字刻在黑底牌匾上,笔锋苍劲,被门檐下的宫灯照得温润,倒像是从古籍里拓下来的。
这家餐厅她只在美食博主的推送里见过。图文里,总提它一道“蟹粉扒鱼肚”要价近千。
那时她只当是隔着屏幕看个新鲜,从没想过自己会踏进来。这里的消费,远不是她能轻易负担的。
不远处的喷泉正涌着水,水柱高低起落,溅起的水花如熠熠碎钻。
她跟着他往里走,整个餐厅环境清幽雅静,弥漫着浓郁的中式古典韵味。
鼻尖先撞上远山薄雾般的沉木香,她擡眼便见深棕色的楼梯扶手蜿蜒而上,木头上的天然纹理在暖黄灯光里流淌,又添几分温润。
隔断上的枝叶雕花极精巧,叶尖仿佛还沾着风,将空间隔成私密的角落。
他把菜单递给她,秦汀薇翻开时,手指微顿,上面的数字让她正琢磨着该怎幺圆场。
“我,……”
“江淮菜口味温和,偏甜咸,我也很喜欢。”他垂眸望向她,柔声道。
他拿着菜单点了几个菜:龙井虾仁、清炒蟹粉、腌笃鲜、白云片,还有桂花糖藕。之后又点了瓶唐培里侬。
菜上得快,热气腾腾,香得人发馋。
秦汀薇抿着唇,嘴里嘀咕:这哪是她请吃饭,分明是他早就安排好了。
餐桌铺着浅灰色桌布,清雅绝尘。白色餐盘上放着花形的餐巾,右侧摆着骨质瓷的黑金筷子、浅绿色的碗和白色茶杯。
她只是坐着,等着他的行动,或是解释。
“之前和你开玩笑,不用你请。”他浅笑,抑或是在嘲讽。
随即他开瓶喝酒。
她擡起泛着水光的双眼,恰好撞见他从容的举杯姿态。手腕轻转间,透着几分闲散。
“苏教授常说,你是她最得意的学生。”
“老师过誉了。”秦汀薇的脸微微发红,软声应道。
他没接话,只注目着她,像是在掂量着什幺。
“你需要我做什幺?”她又沉声追问。
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眉梢微挑,笑意没到眼底:“急什幺,先吃饭吧。”
秦汀薇只好夹了块白云片到嘴里。这糕点薄如蝉翼,白如凝脂。舌头尝到细软甜意时,让她又多夹了几块。
他忽然问,语气平淡,“对于瓷器,有些问题或许你能帮上忙。”
他的眸底隐隐有潜流浮动。
果然见他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这是我收的一件秘色瓷残片,想请教你釉色上的门道。”
她细看,屏幕里的瓷片泛着青幽的光,冰裂纹路细密如网。
“宋先生,向我请教可不敢当,我自身的知识储备还很浅薄呢。”她垂眼软声道,态度恭敬谦卑。
然而他确实很相信她,两人接着就陶釉的工艺特点、釉色变化等聊了不少。聊到兴起,宋屹安顺势说:“我把提到的那几张釉色的高清原图微信发你吧。”
她点开二维码,扫过去时才发现,她加的是应该他的私号。
并且他的头像是他自己本人。
照片里,他侧坐着,半边身子隐没在车内的阴影里。眉骨深邃高挺,凝着股沉郁;目光看向镜头,下颌微擡,矜傲之气漫出。
浅棕色西装妥帖地裹着男人的身形,不经意地勾勒出他紧实的肌肉线条,更显体格健壮。剪裁利落的西装,应是量身定做的,内搭一件纯黑冷色调衣衫,藏着不张扬的时尚。
他凝视着她,面上似是云淡风轻,薄唇轻启:“以后有不懂的,我还能问问你。”
秦汀薇在屏幕上轻点,好友请求快速地通过了。
不知怎的,刚才那点微妙的压迫感悄然退去,现在意外平和轻松,真像结识了一位谈得来的新朋友。
包厢内的暖灯向下流淌,轻落在他手上。那双手宽厚修长,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血管在净白的皮肤下明亮清澈。
他晃着新添上酒的杯子,浅金色液体闪耀着细腻的光芒。
酒杯几度见底又盈满,喝了不少。
然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清醒,不见半分醉意,看来是常年在酒局里浸染出来的定力。
他是如此耀眼,轻易便攫住了她的目光。
她惊觉,自己总在不意间追随他,这发现让她微悸。
吃完饭,秦汀薇推开门,裹挟着充沛水汽的狂风扑面而来,外面不知何时已是瓢泼急雨。
雨珠猛猛地砸在青石板上,在灯影下,炸开一朵朵短暂的水花。好似揉碎了天上烟花,撒了满地。
浓重的水汽,混合着草木散发的土腥气,沁人心脾。
四周空寂无人,唯有路光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黄。
“雨大了,该回去了。我送你。”他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话音未落,一把宽大的黑伞撑开,隔绝了冰冷的雨帘,将她拢进了他的清冽辛香里。
秦汀薇刚要应声,手机蓦地响了两声,点亮屏幕,光亮得有些刺眼。
是微信里司宣娇发来的消息:
【明天要不要出来?】
【有重大事情要告诉你。陆承昀要回国了。】
她盯着屏幕顿了顿,手指不受控地蜷缩、收紧,瞳孔有些涣散。
喉咙突然哑得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斜飞的雨这时格外顽劣,趁机踩在她的手背上、脸颊上,又激起细密而凉丝丝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