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书店回来后,我和黎影似乎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接下去“共生”的话题。他还是一脸绅士地满嘴骚话,我都感觉到他好像在保持某种距离。
其实这样也好。
我母胎单身。从来没有“享受”过被追求的感觉。
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个书呆子、一板一眼、不懂人情世故,外貌也算是平均以下——至少班上玩真心话大冒险,我都是那个被恶搞告白的那个。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人缘、异性缘。即使是跟我玩得再好的女孩子,某天也会突然对我说 “要是妳是男的就好了~”,然后接着一句“我男朋友都羡慕我跟妳的关系呢~”。
虽然那可能是朋友的一句无心之言,但我从当时起就觉得很恶心,后面就跟她、或者这类人渐行渐远了。
为什么人生的终点一定是结婚生子呢?我读那么多书最后却是在家相夫教子,这不是很大材小用吗?
“早安,妳今天有些阴郁呢。”
我一边厌世一边下楼去找吃和取水,看到他在厨房忙上忙下,人形触手并用的那种。
后院的门也打开了,我问:“早,今天当园丁吗?”
“昨天的话让妳困扰了吧?” 他指了指餐桌上装在篮子里的热可可和三明治,“我想邀请妳到后院野餐,当然,如果妳愿意的话。”
“好。我需要帮忙什么吗?” 黎影真是一点都不内耗,我很欣赏他。
“没事,毕竟是我邀请妳的,妳能赏脸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他靠在后院的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端着那个篮子走进黎影家的后院。
他早就摆好了桌椅,干净的木桌上铺著白色的亚麻布,阳光从牵牛花藤编出的藤架缝隙洒下来,斑驳得像一场安静的雨。
“你也太有闲情逸致了,”我淡淡地,接过他递来的布丁杯,过后看到上面的茶壶空着,便帮他泡茶,“这个茶叶该不会也是你自己手搓的吧?”
“当然。茶是前阵子我种的白樟叶,和之前给妳弄清粥的时候的同款薄荷和薰衣草,按比例调的。”
他动作优雅得像刚从旧电影里走出来,不紧不慢地坐下。
茶香和热可可的香气打开了我的食欲,我开始吃他做的三明治,这次没有生菜,改成了高丽菜丝和番茄。
我一边吃一边打量这个后院,除了有常规的花草树木,似乎还有菜园。
“那些水管是雨水循环系统吗?” 我没忍住问,然后才发现到自己有点太认真,于是战术性喝了一口热可可。
“是的,妳很敏锐,” 他赞赏,“要参观吗?”
我吃完三明治,把餐具稍微整理好,才起身跟他一起去转转消食。
“这些种在一起不会抢养分吗?”我指着一片什么草、番茄和金盏花挤在一起的地方,多少有点怀疑。
他走到那一丛植物边上,弯腰拨了拨土,解释道:“这是同伴种植。”
“像番茄怕虫,金盏花和罗勒能驱虫;茴香根系深,会帮忙松土,也会把某些矿物带到表层,给旁边的植物用。”
我眨眨眼:“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像是晴天的水面轻轻晃了一下:“我只是觉得,1加1大于2,不挺好吗?”
“你这样说得好像我搬走就是破坏生态,” 我笑。
“这里环境土壤这么好,妳不会走的,” 他也笑了。
我一时没接话,只能偏头盯着另一边阳光下摇曳的薄荷和香蜂草。
他说得太自然了,就像不是在跟我谈话,而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
“你种植物都这么自信的吗?”我半是玩笑地问。
“植物会自己长向阳光,”他说,“妳也一样。”
...
“你这……” 绕了小半圈,我看着那些苏铁、天堂鸟、鸡蛋花树和沉香树,甚至还有点像雨林边缘的那种蜡质艳丽植株:“比起后院,更像植物园——科学老师超爱的那种。”
“妳喜欢吗?” 他耸肩。
“你说后院的时候,我想到了那种欧洲玫瑰花园,” 我想了想,决定坦诚:“我忘了我们在热带。感想是——很难忽视,但很亲切。”
“那就好,”他轻声说了一句,然后领我绕过一圈遮阳布篷,走向后院尽头的一座半透明温室,“还有更难忽视的,在这边。”
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
“……是你平常种怪东西的地方?”我开玩笑:“会有蒟蒻尸花吗?”
“是我平常让自己保持理智的地方,所以不会有。”
他推开门,那瞬间温度似乎变了。温室里湿润又安静,空气像一口水井,幽深得能看见植物在发光。墙角有一株像珊瑚一样生长的草药,枝叶呼吸似的微微颤动。
几株挂着光点的藤蔓垂下,我不知道它们是开花了,还是在干别的。所幸的是,温室里有一些我叫得出名字的香气:薰衣草、迷迭香。
“这些是什么?” 很快,我的注意力被一些奇怪的、像是亚马逊森林里可能会变异出来的植物吸引。我低声问:“怎么半透明的?”
他轻抚那些叶子:“这个可以提炼出沉默剂,用来过滤无意义的噪音。”
他又指了另一株:“这个呢,烘干后泡茶能增强‘信任’。当然,不建议在面试前喝。”
我转头看他,他却轻声笑了起来,把一束我根本没察觉何时采下的草药绑好递给我:“当然,我可没对妳用那个信任茶,它对人类肝脏负荷太大了——这个是给妳的,妳最近失眠。”
我一时有点分不清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又看着一盆肉质植物,指了指它:“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妳不是要问它是不是会吃人?”他笑了,像是在故意提醒我什么。
“你这么喜欢讲双关。”我摇头。
“因为语言能掩饰的情绪太多,偶尔得换方式交流。”
我没再说话。
我们继续往里走,脚下是踩得发软的草皮,温室中央竟然还有个小池塘,池水是淡金色的,像某种发光藻类在自体运转。
仔细一看,里面还有一些小鱼小虾。
温室的门“喀哒”一声关上了。他没有锁,但我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怕我把妳关起来?”他语气轻松,回到我附近。
“你不是已经说过想‘共生’了吗?”我半开玩笑地回。
“所以我才不能关,”他停下来转头看我一眼,“关起来就真的是畜牧了。”
我一时间没接话。他已经转身去打理那些奇异植物,像是刚才那句不过是天气闲聊。
这温室确实不大。可我忽然有点怀疑,是不是他专门造来关住人的。
“你每天都会进来照顾这些?”我想换个话题,却不太成功。
“偶尔吧,”他语气又恢复原来的温度,“不过如果妳喜欢,我可以每天陪妳。”
我的语言又死掉了,只能干巴巴地走到他身边转移话题,把问题抛回给他:“这是什么?”
“这个是梦香草,”他蹲下来拨开一片银绿叶子,语气像在讲故事,“古时候有人把它种在窗前,说是可以让梦变甜。”
我低头看那株植物,边角有点枯黄,像是被什么啃过,又问:“甜的梦?”
他笑了笑,站起身,距离靠得比刚才更近了些。
“我也不确定妳梦到我,是不是甜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淡淡的,却像空气里某种细小的孢子,在我脑子里缓慢释放。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看。植物太多,气味太重,连湿气都像在推着我靠近他。
他忽然凑近,伸手拨了拨我耳边一撮头发。
“妳刚才蹲得太低,头发上沾到露水了。”
他用指尖轻轻捻了一下我的发梢,声音压得更低了:“妳看,连这点水分都舍不得放妳走。”
我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这里体感有23-25度吧,我却感觉手心出了一点冷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合理,语气也平稳,可气氛却像温室一样——闷热、封闭、湿润。
每一口呼吸都像是靠得太近的触感。
好死不死,我觉得他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