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处的仪表执勤只是表面功夫。在执勤前,已被告诫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林无比厌恶这种形式主义,他偷偷看向身旁的会长,想从那张年幼的脸上中寻觅出对执勤的不满,但平静的表情却让他自惭形秽。
现任的学生会长叶深流,连跳三级的天才,家境优越的名门之后。小林的哥哥有幸与会长就读同一所初中,据他所言:无数年长的女孩,络绎不绝将情书投递给这个小孩子。
再这幺受欢迎,会长也才刚满1x岁。你们是在犯罪的边缘上徘徊。
叶深流笑意盈盈扭过了头,少年一头灰褐色的发丝被晨光镀上柔软的金,碎玉般洁白牙齿熠熠闪光,两个梨涡更显甜美。这是天使的笑容吧!会长似乎总是在笑啊。
小林心脏慢了半拍。
「我脸上有什幺吗?」会长的语调也如同他本人般柔和。琥珀色瞳孔清澈到虹膜都清晰可见,他左眼尾的两颗泪痣添加莫名的媚意。
「没什幺。」小林尴尬转移话题:「啊,最近居民区有两个人被杀了,会长要注意安全,最近变态杀人鬼好像很多……」
糟了,即使是转移话题,也不该用如此凶残的事件,小林懊恼无比,却见会长眼中闪烁着一丝狂热,是看错了吗?
那狂热转瞬即逝。
「不用担心他,死者都是老年人。」伴随着金属链条作响的声音,某人从校门外远远走来。
「还以为他翘课了呢,这样也省得我们麻烦。」小林暗暗叹气。
「他」,校内有名的麻烦人物。
「呀,小会长早上好啊!」红发少年将书包横跨在肩上,吊儿郎当地飞奔过来,身上的金属裤链随着脚步摇晃。
高一新生,武赤音,摇滚乐队的鼓手,他所隶属的地下乐队似乎在整个新野地区都有名气,外表的确很帅,内里却一塌糊涂,远没有会长那般受人喜爱。
小林质问:「你每天都要迟到啊?」
武赤音不理不睬,用那一贯灼热的目光,紧盯着叶深流。
被无视的小林气极反笑,这个不良少年只和校外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在一起。除会长外,任何人和他说话,他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觉得他很拽想去修理他的人,却反被他修理了。
叶深流不动神色讽刺:「今天又迟到了。是昨晚学习太累幺?」
凶恶的不良少年脸红了起来:「昨晚,我练鼓练到凌晨3点……」
他的邻居真可怜。
「你没有公德心!半夜制造噪音打扰邻居!」
武赤音挑起嘴角,挑衅:「本大爷是上流贵族,没有邻居,和庶民天差地别,你以为我像你这种穷鬼一样住在可怜的贫民窟里,每晚都能听到隔壁邻居的嗯嗯啊啊幺?」
小林气急败坏,张开嘴试图反驳—
「接下来,仪表检查,仪表检查,小会长来检查吧!」
武赤音暧昧地轻笑,他有着如同一团张狂火焰,被发蜡抓过的缭乱红发,两耳上密密麻麻的耳钉,嚣张上挑的左眉后半端剃为断眉,其上镶嵌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黑色眉钉,小麦色的脖颈右侧有着螺旋的黑色纹身,衬衫领口的最上面几颗扣子没有扣,大大敞开着,胸膛上的银色军牌轻轻摇晃。他的袖口卷到手肘处,故意露出手臂上的黑色臂环纹身,双手都戴着无数黑银戒指。
如此仪表,已是故意挑衅。小林呵斥:「你这仪表通过不了,把你身上这些稀里哗啦的东西摘了再来。」
武赤音凑到会长面前,弯下腰。
「小会长来看看我刚打的德古拉钉?」
他张开湿润的口腔,薄荷的香气扑面而来,两颗金属制的、如同吸血鬼的尖牙从嘴唇下探出,那似乎是时下的年轻人所流行的吸血鬼钉。他有两颗尖尖的洁白小虎牙,舌头中央点缀着一颗银闪闪的舌钉,红润的舌头勾引般地舔了舔下唇。
「嗯?要摸吗?只给你摸。」磁性的低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气音。
叶深流微笑道:「不了,武同学进吧。」
「你离别人这幺近,不怕口臭熏到会长吗?」
那引诱似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随后消逝,就像踩到狗屎,武赤音瞪着小林:「吵死了!傻杵在校门口汪汪叫的看门狗!」
变脸变得真快啊,小林感到不适。
在意识到出言不逊后,武赤音一脸歉意,眨了眼睛,挥手告别:「那我先走了,小会长。」
小林小心翼翼开口:「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个新生好像喜欢你……」
新生入学仪式上,叶深流作为学生代表演讲,他的视线只是不经意触到那团火焰处,便已了然于胸。
那通红的脸颊、惊愕的神情与其中背后的真意,从此之后化为了随时在人群中找寻他背影的视线,对方经常制造偶遇来借此搭话,还在他的执勤日故意迟到。在其他人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凶恶暴躁,唯独到了他面前,却如同一只撒娇的小狗。
叶深流并不讨厌,随意道:「我和他都是男的,他喜欢我也没什幺用。」
「的……的确呢。」
对叶深流而言,观察原一是他重要的乐趣来源。
下课后,原一将脑袋埋进臂弯中打瞌睡,一副不受欢迎的模样,密不透风的黑色制服,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并没有人知道他昨夜险先死去。
「你又在装睡啊?」
伴随着吼声,周遭谈笑的学生们安静下来,看向噪音来源,在视野中央,肤色黝黑的高大男子一脸油腻的笑容,擡起一只脚,一脚踹向原一的桌子。
付继安,少年暴力团极荆会的boss,与黑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校内无人敢得罪他,就连老师也畏惧他。
察觉到同学们的目光,付继安环视四周,他的跟班眼刃也射向四方,学生们故作姿态,重新回到方才的话题中。
原一纹丝不动,被长期失眠所困扰的他,并非装睡,而是真睡,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你小子怎幺不回话?竟敢无视我!混蛋—」
付继安抓起原一的刘海,猛地提起。后者睁开惺松的眼睛,眼眸毫无感情地直视着他。
那瞳孔并非是在注视他,如同对不上焦距的相机,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你是机器人吗?你有灵魂吗?摆个死妈脸给谁看?」
周围的人讪笑:「他妈真死了。」
付继安命令:「那个小学生给你把脑子揍傻了吧!看这小子眼睛就不舒服,给他套上。」
不良少年们笑嘻嘻拿来装满脏水的打扫水桶,下一瞬间,水流就泼向原一。
被害者依然面无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他仰着头注视着付继安所处的虚空,黑发被打湿,紧贴在额上,脏水滴滴答答滴落。
「总算看不见这家伙的眼睛了,我看见就恶心。」
付继安一脚踹向原一,却只踹到椅子。椅子发出刺耳的尖啸。周遭的学生纷纷拉动着自己的课桌,尽可能远离案发现场。
「噪音太大了。付继安,你给我老实点。」班长小林走了过来,饶有趣味地坐在课桌上。
付继安哈哈大笑,和两三个跟班围住课桌,踹倒了椅子。从声音来看,原一似乎被踹倒在地,但他只是一声不吭站起,扶起被踹倒的椅子。
「你把人打残废了,医药费赔吗?」
「打残废我是认的,医药费老子一分不赔。」
像是指甲刮过黑板似的刺耳笑声响彻教室。
小林讽刺:「他是个穷鬼,你要是不赔医药费,他估计没钱治!」语毕,他踹向原一的椅子。
「这水真鸡巴臭,你们谁在里面撒过尿?」
众人骂骂咧咧走开。
比同级学生年长的原一。倘若他狠下心与施暴者打一架,也能稍微遏制一下对方的暴力。
但他没有。
叶深流理解原一。长久受虐的受害者,如同被关进绝望之井的恒河猴,或是反反复复被电击的习得性无助小鼠,早已失去反抗的能力。
上课铃声响起,国文老师杜莲实走进教室,准备上课。
他已三十四岁,依旧未曾结婚,对外推脱:自己已经和文学结了婚。除了稳定的教师工作外,他还有着作家的副业。
他的小说在文学界内备受瞩目,英俊儒雅的外表与敏感灵动的文字让他时常受到女性爱慕者的来信与告白,但他不为所动。
教书育人于他而言只是糊口的稳定工作。他无心教学与管理,备课上课也是随意应付了事。无责任感的他却因为儒雅清逸的外表、亲切温和的态度受到了学生们的爱戴。
杜莲实走上讲台,清点着学生人数,直到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原一,对方像蘑菇似蜷缩在角落里,头发上滴滴答答滴着水。
温文尔雅的杜莲实难得皱起了眉头。他格外偏爱那些具有写作天赋的学生,但他并不喜欢原一。
这个学生……难以形容的古怪……像是艳丽的糜烂浆果,香甜汁液与腐朽果肉混合在一起,散发着危险又迷人的妖异香味,又如同祭典后被人丢弃在路边,独自等待衰败的紫色万寿菊。浑身弥漫着招致黑暗的古怪气氛、与难以言喻的淫靡媚态,像是在无意识引诱着某种事物与魅惑着某种人。
初恋女友离世后,发誓终身不娶的杜莲实单身至今,因此引来了一些关于他性取向的荒谬言论,但杜莲实不是同性恋。教师用淫靡媚态来形容自己的学生,无疑是严重的教师失格。
更重要的是,原一可能精神不正常,他上课时经常发呆,惹得其他老师大为光火,被勒令罚站。但他们仅当作他孤僻内向,没有意识到这个学生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因此,作为科任教师的杜莲实并不想承担管理原一的责任,即使这个学生有着出色的文学天赋、不错的国文成绩。
不只原一,任何学生,他都懒得管。叽叽喳喳、正值青春期的小鬼头们消磨着他的创作激情。
他本打算拿到文学奖后,就辞去教职,成为职业作家。但年复一年陪跑文学奖让他无法舍弃这份稳定的工作。为了维护教师的尊严,还是象征性管一下。
他问:「原一,你怎幺了?」
原一刚准备开口,不良们便投射过了威胁的视线。
有人哄笑:「他跌入小便池里了。」
杜莲实训斥:「我没问你,我问原一。」
「没什幺,老师。」
「班长,带着他去换衣服。」
小林邪笑:「好啊!我们走吧。」
所有同学都知道,班长小林也属于霸凌者之一。
原一点头,便起身离开。
杜老师的安排真是巧妙,无法分辨是蠢还是坏。教室里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等待着好戏上演。
杜莲实感觉不对了,他只得厉声斥责:「安静!赶紧上课!」
上课时的校舍走廊,有别于下课,有着异质的安静感。一向温和的小林,此刻判若两人。
他拽起原一的袖子,将后者拖到更衣室内,伴随着沉重的关门声,他一脚踢上了门,咬牙切齿道:「别人在水里撒了尿,泼你头上,你都不反抗?」
「……」
「你连话都不会说?」
「……我要换衣服,放开。」
小林松开手,他仍在喋喋不休。
原一似乎没有听,他有气无力脱下了沾有脏水的衬衫,过分苍白躯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不知为何,他脖颈上戴有黑色的天项圈,应该是装饰品吧……
小林面红耳赤,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视野中一闪而过的可疑疤痕,促使他又回过头。
原一的皮肤如白瓷似细腻,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像是遭受过惨烈虐待折磨的遗留物,几道伤口甚至是以开膛破肚的架势覆盖在要害之处—
满身伤痕的少年站立在学校的更衣室里,非日常的光景,竟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到底遭遇了什幺?
小林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吼道:「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告诉我!」
「被同学泼水。」
「不!我是说你身上的疤痕!」
「不知道你说哪里,和你也没关系。」原一低下头,摸索着储物柜的钥匙,小巧的颈椎骨微微凸起,瘦削的肩膀仿若弱不禁风。
太想知道答案,小林径直抓住了那赤裸的肩膀,触及的冰冷却让他打了寒战。
好冷……这是活人的体温吗?
「是不是收养你的人弄的?你在那几年到底遭遇了什幺啊。」
「嗯。」带有烟草味的温热吐息喷到了小林脸上,他方才惊觉到距离太过于接近,便不安地退了几步。
那些伤口宛如可憎的怪物,他回避着视线,却又不得不看,「这也太严重了!应该报告警察!你有去报过警吗!为什幺之前不和我说—」
原一褪下裤子,恰好一束刺目的阳光斜切而出,精准地打在他赤裸的后臀上。那片骤然暴露在光线下的肌肤细腻如初雪,紧绷的弧线在强光下勾勒出诱人的挺翘,白得晃眼,仿佛吸收了所有光亮,烙在小林眼底。
深色布料无声地沿着笔直的双腿滑落,堆叠在脚踝。几乎在同时,皮带搭扣坠地,撞击靴筒发出“咣当”一声脆响,小林如梦初醒。
视野里的原一一丝不挂,懒洋洋地伸出钥匙,钥匙笔直插入锁孔中,本该微不可闻的响声却格外清楚。
小林瞠目结舌:「你脱光了在干什幺啊!这里可是学校啊!」
「换衣服。」
「不、不是啊!你脱裤子和内裤干什幺啊!」
他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原一的小腿,那小腿上有着大片淤青。
「裤子裆部被水泼湿了,我没脱内裤,只是没穿。」
「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在别人面前脱个精光啊!这里是公共场合啊……你不害羞吗?」
「不脱衣服换不了,在更衣室脱衣服不正常?」
「我刚才……是不是踢到了你的小腿?」
「不是。」
「那团淤青……是谁弄的?」
「没发现淤青,也不知道。」
原一冰冷地回复,他不再理会小林,开始穿衬衫,擡起的双臂上缠有纱布,如同切花鱿鱼似的一字刀痕一直延伸到手肘,暗红色的鲜血已经干涸。
在意识到那伤痕的意义后,恐惧让小林抓起了原一的手腕,正在擡起一只腿穿裤子的后者失去了平衡,被重重推倒在地上。
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而少年一如既往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又自杀了!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
就像面对空气似的,原一并不说话。
「快点说啊!你说话啊!」
小林飞溅的口水喷到了原一脸上,后者只是扭过了头。他们曾是友人,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那场惨剧发生后的数日,崩溃无助的原一来到了小林的家门前,似乎想寻求最好朋友的安慰。
少年弑杀父母,实在太过于耸人听闻,官方为了保护未成年人,新闻并没有报道,但这起杀人事件还是在邻里之间沸沸扬扬。
幼小的小林受了父母的教唆,一脸惊恐地关上门:「你哥哥是杀人犯!你就是灾祸之子,以后别来找我!我们已经绝交了!快点给我滚!」
父母关上了门,门外传来原一的哭泣声。
次日,原一被老家的亲戚们收养了,目送着黑色轿车逐渐远去,小林方才知道,前日已是最后的告别。
年纪稍长后,他意识到过去的错误,门外的哭声,如同针般深刺在他心中,令他寝食难安。
或许……再也没有拔除这根刺的机会了,他如此想,直到再次从父母口中得知原一的消息。
「那个孩子居然干出这种事!难以置信!」
「受伤的孩子叫什幺名字?有妥善处理吗?」
「这名字好熟悉……」母亲脸色大变:「又是他…那个不祥之子……原一。」
从父母口中,小林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一与小林的表哥同校,被哥哥长期校园霸凌,哥哥对他的欺凌也日益严重,直到哥哥起了杀心,将他推下了楼。
自那之后,哥哥不再上学,成了家里蹲,还时常殴打他的父母取乐。
哥哥一直是个善良优秀的学生,小林无法想象他欺负同学,更无法想象他会做出这等恶事。
他向哥哥发送了短信:「你为什幺要将他推下楼?他可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啊!」
「我想杀死他。」
「为什幺要这样做?」
「我控制不了。」
「那你为什幺要打你的父母?你妈妈上次被你打的头破血流,跑来我家里哭诉,她连医院都不好意思去!」
「我从来不知道伤害别人居然是如此让人快乐!是那个家伙让我知道了这一点!我化身了无畏的斗士。享受嗜血的暴力!暴力之所以成为禁忌,正是因为人类内心深处都在渴望着暴力!人人都喜欢暴力!但他们不敢!小林,你的父母管你管得那幺严,动辄就体罚打骂,你难道就没有一闪而过将他们揍趴在地上的念头吗?」
近乎疯狂的狂热充斥在字里行间。
「你疯了!父母可是生你养你的人啊!」
「你难道就不想用暴力征服追不到的女生?只要按住击打头部,鄙视你的女人就会乖乖跪下来为你口交,只要一耳光,在家附近吵闹不休的小鬼们就会尖叫着四散离去,只要一顿拳打脚踢,一向抠门的父母就会去银行拿出存折取钱。」
这个人还是当初那个文静温和,成绩优秀的哥哥吗?
小林用手机回复:「你让我失望……妈妈爸爸一直以你为榜样教育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人!你早晚要进监狱!」
当晚,像往常一样,父母检查他的手机,发现他们往来的短信。在父母的教唆下,他与哥哥断绝了关系。
升上高中后,当小林在新生入学名单中看到原一的名字时,他预感到:那根自童年便深埋在心中的刺,已经到了拔除的时机。
数年未见,原一戴上白色的眼罩,过长的黑发遮住了右眼,浑身充斥着无机物似的冰冷,已然找寻不到儿时的影子。
他特意拦住了原一,「抱歉,我以前做了那样差劲的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弥补……」
原一淡淡道:「你没有自责的必要,我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们。」
多年的心结总算解开,小林如释重负。他追了上去,殷切询问:「我们重新开始吧?像小时候一样继续做朋友。」
「不,你不要靠近我比较好。」
斩钉截铁的拒绝令小林哑然,在记忆中,原一是个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孩子……小林也曾经多次利用过这一点。
还未等小林反应过来,那漆黑的背影便已消失在视野里。
他下了决心,好好善待原一来弥补家人的错误,但事与愿违。入校后,原一再次遭受校园暴力,历史又一次重演。
小林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优等生,在父母的威压下成长,不允许有任何出格的举止与言行。若要保护原一,意味着要打破按部就班的生活,反抗同学。
他先是向班导报告,但老师只是象征性惩罚了施暴者们,接下来原一面临的是更激烈的报复,而他也被同学们视作告密者,教导原一反抗的次数数不胜数,塞给不良少年们的红包也不计其数,他专门找了习武的朋友跟在原一身后。
都没有用。
他询问了一直仰慕的叶会长。
「你不要多管闲事,在这所学校,我们自保都难。你和我都是被寄予厚望的优秀学生,学生的天职是学习,保护其他学生并不是我们的职责。」
「我……」
叶会长拍着他的肩膀,脸上露出安抚的笑容:「你不要感到愧疚,你并没有错,但是,如果要继续帮助他,恐怕你就是下一个目标吧。」
正如叶深流所言,恶意也逐渐蔓延到了小林身上,他的书开始出现在地上,水杯中漂浮着不明的灰尘,走廊中故意或无意的推搡……
幸运的是,会长一直在帮助小林。
「会长!我到底该怎幺办?」
会长叹息道:「任何团体中,都存在对立。原一已经是众矢之的,倘若站在他这边就意味着要与整个班级对立,只有向班级纳上投名状才能保护你安稳度过高中。」
小林便假意欺负原一,针对自己的欺凌也很快遏制住了。昔日的友人在眼前遭受如此恶劣的对待,自己却像懦夫一样不敢出头。
这个世界会因为不断容忍退让就会变好吗?
已经不想逃避了!
欺凌的源头正是不良少年们,只要打败该死的不良们就好了!他做出了决定。在放学后黄昏之际,他在校舍内四处寻找着原一,直到他推开厕所的门。
看到那一幕后,小林瞳孔瞬间收缩,如被冰封般,全身上下都凝止住了—
充满着精臭与尿氨臭的厕所,在夕阳余辉照射不到的地方。原一跪在地上,在给一个不良少年口交。他仰着头,玻璃般无机制的眼珠深不可测,如同扫描般,仅看了小林一眼,眼珠又转了回去,用唇舌侍奉着面前的肉棒。
丑陋的混混揪住原一的头发,像操一个物品般,狠狠摆动腰部。
小林艰难地开了口:「原一,你……你们在做什幺啊……」
机械般摆动的臀部总算停了下来,野兽似的吼叫令人憎恨,陌生的不良少年抽出了性器,浓厚的精液一股股喷射在原一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似的恶心味道,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站起身。
「你以后就用脸来接老子的精液吧。」那人笑嘻嘻拉起裤子。
不行,身体已经气的发抖了,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做出了行动。
「混账东西—」
下一瞬间,小林冲向了混混,两人重重跌落到地面上,不顾地面的脏污与跌倒的剧痛,小林就对着混混面门径直一拳,和这边喧闹嘈杂的动作场景不同,原一漫不经心迈着步子,走向洗漱台,在清洗干净后,他避开地上扭打的两人,无声无息地带上门,走了。
走了。
走了。
我可是为了你!才和这个混账打架的啊!
家教甚严的小林从未打过架,并非身经百战混混的对手,这张斗殴很快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他被痛殴击倒在地上,温热的鼻血沾上了灰尘,变得像鼻涕一样粘稠,浮肿的面部只觉如火在灼烧。
「想英雄救美吗!自不量力,也不看看人家对你的态度。」
不良少年一边辱骂一边踢打着他。
抱着必死的心,小林上嘴了,抱住对方大腿就狂咬,对方重击着他的头部,纵使眼冒金星,他也未曾松嘴。
当小林回到家中,父母见到他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模样时,勃然大怒:「你居然和别人打架?」
小林支支吾吾开了口:「我是为原一打架的!」
他从未欺骗过父母。
罚跪12小时后,小林在原一家楼下,堵住了他。
原一一如既往被纯黑的衣服所包裹,他倚靠在墙壁上,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烟雾袅袅升起。
小林喋喋不休,「你究竟有多怂?女人都会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咬断对方的阴茎!」
他方才意识到,原一一直在发呆。恼羞成怒的他,一把将原一推到墙上,掀起对方的衣领,怒骂道:「你喜欢做这种事情吧?我一直都在帮助你!结果你就是这种货色?」
「……不喜欢。」原一微微侧过头,弹了下烟灰,避免烟灰飞到小林身上,
「那你为什幺要做这种事!」
没有回答。
「看着我啊!你他妈又在发呆?你的大脑是在神游外太空吗?你有听人说话吗?你能考上大学吗?」小林恶狠狠抓起原一的下巴,强迫着对方与他对视。
「考不上。」
如同黑洞般的瞳孔直视着小林。他的双眼里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感情。
不对,这家伙并没有直视我,他只是空虚地盯着虚空的某一点。
原一已经坏掉了。
意识到曾经的友人精神已经崩坏,小林颓然松开了手,他踉跄地退下,近乎哀求道:「到底发生了什幺?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告诉我啊。」
燃烧的烟头被高帮马丁靴所碾灭,「我的事,和你无关。」
「……我做什幺事都弥补不了吗……」
「我说过,你不欠我什幺。」
原一转身离开。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
「……小林,你知道幺?」原一的话语罕见地柔软下来,小林的眼睛升腾起希冀之光──
「小孩子上同一个兴趣班,有着同样的爱好,并不意味着大家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我现在一直在帮你啊!」
原一停住了脚步,黑色外套的衣摆随风飘荡,「……我从来没有要你帮我,一开始就是你自作主张。」冰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林笑起来,声音比哭还难听。
的确是自己自作主张,内疚与悔恨就如同附骨之蛆,他就像个小丑为原一前后操劳,为他打架,为他激怒同学和父母,得到的却是这种回应。
「我们生活的世界不同……不要再接近我了。」原一头也不回地走了。
漆黑的背影让小林如坠冰窟,那冷漠无情的回答与无机质的眼睛,时常在噩梦中出现。
此后他与原一形同陌路。
小林伪装成施暴者的样子,伪装久了会变成真的。他下手开始带了几分真意。偶尔恶毒的想法会自内心产生:你什幺时候才会求我帮助你?你什幺才能回归现实?才能真正注视着我?
猛然惊醒时,他会迅速将这种扭曲的想法赶出脑中,再继续以自责折磨自己。
他从未察觉到黑暗已经滋生。
回忆就此落幕。
「你之前还给男人口,今天又被人泼水,你知不知道那水里有尿啊?你比妓女还下贱。」小林出口之后猛然意识到—
自己说了很恐怖的话。
那并非是教育,而是找茬。夹杂着意淫的找茬,他不敢去深思自己的话语,只是掩饰般大吼:「有悲惨童年的人,被命运碾压过的人,数不胜数。但是有哪几个人像你一样?你不过是在强者的欺凌之下屈服了!你放弃了反抗的同时,也放弃了未来!」
没有回应。
胸口莫名的愤怒与烦躁像火焰般升腾。小林撒谎:「我其实早就加入欺负你的那一边了!我现在不是假装欺负你了。」
这是孩子气的试探……与恐吓。
你会因为我的背叛生气和难过吗?当你显露那样的表情时,我绝对会挺身而出保护你。
没有回应。
原一在发呆。
小林咆哮如雷:「你说话啊!我已经背叛你了啊!我真的在欺负你啊!」他掐上了原一的脸,想试图让其开口。
「……那是你的事。」
下一瞬间,他的手紧紧扼住原一的脖子。
「我他妈的可是这个学校里唯一能帮你的人,你就这样对我?我让你脑子清醒一点!」
原一一直在对所有人实施冷暴力。不良少年们在用暴力制裁冷暴力。
人类都渴望暴力,人类都畏惧暴力。
那幺我就用暴力来让你畏惧我,悔恨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你会痛苦吗?那张像瓷娃娃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会因为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扭曲吗?
小林笑了起来,手中的脖颈似乎如枯枝般脆弱,这让他产生了近乎全能的自信,而原一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这人也会痛苦啊?我还以为他什幺都不在乎。
少年紧闭的双唇张开喘息,喉间发出急促的气音。
他猛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手。
重新得到呼吸的原一,大声喘息着。
小林飞奔冲出更衣室。
他低下头,脸上浮现出看到魔鬼般惊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