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将军

于蝉见到师杭时,怔了一瞬,但很快便显露出一副无奈神情。

看上去,师杭的到来算是她意料之中。

可当师杭进了内室后,暗自吃了一惊。原来今日不止她一人早早来访。

“瞧瞧。”

花梨木围屏内,于蝉搁下手中茶盏,打趣道:“我就说今日热闹得很,单沏这一壶茶怕是不够呢。”

“方才清早,贵客登门,恐怕荷娘你压箱底收着的好茶必得拿出来了。”

话音落下,那屏外之客亦回首望向师杭。

“师姑娘,久仰大名。”

他连起身都无,仅对着她淡淡一笑。府内还从未有人待她如此托大,师杭听见“久仰大名”四字,当即料定此人多半也自红巾军中而来。

眼前的男子已过而立之年,长身黑面,身量较孟开平还稍高一头。他面黑如铁,却又不似那传闻中梁山上的黑旋风。除去骁勇之气,更多的是和煦坚忍、八风不动,立在原地似磐石难移,看上去便是位身经百战的将领。

“这位是花云,花将军。”

于蝉见师杭一语不发,心中暗叹,出言圆场道:“筠娘,他算是二公子的义兄,与我曾有同乡之谊。”

果不其然,他们这群人,任谁俩都称兄道弟,真真假假实难分辨。

不过,以于娘子这样清淡孤僻的性子,倒是难得见她招待什幺旧识。想来这位花将军自有些独到之处。

“不知将军现今镇守何处,又如何听得小女贱名?”师杭并不落座,直接了当道。

花云面上仍挂着浅笑。

“师姑娘,敝人镇守太平两年有余,虽算不得清闲,但还是能常回应天瞧瞧的。”

他不紧不慢道:“你与廷徽之事,早在军中传遍,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些年来,元廷被俘入营的官眷足有千百不止,可如你一般能活得如此风光的,姑娘尚且是头一个。”

初初听闻,花云实在没法将这桩风流公案同孟开平扯上关系。他眼中的廷徽,是个能动心忍性的好小子,绝不会干出此等自毁前程之事。

要女人,贪美色,也该分得清敌我。应天那群混小子干的混账事再多,论总,也不如孟开平此番一鸣惊人。

这段时日以来,冯胜他们都在背地里笑话,说孟开平原来好这口,也不想想日后生下的儿子喊他老子还是喊贼子。

话虽难听,理却是这个理。他都做到一路元帅了,要什幺得不到?非得要个异心的枕边人。

花云原本还没那幺忧心,可后来与曹元帅一合计,竟猛然发觉孟开平兴许早有预谋,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当日,他主动请命来徽州打这场极难打的仗,关了三日城门严防死守,又将总管府翻了个底朝天。众人都只当他为的是高官厚禄,没料到他其实另有所图。

“将军谬赞了,小女是落难之人,又怎敢张狂行事?合该时时处处皆为忌惮才对。”

师杭向来是个遇强则强的,她脚下站的是自家府邸,面前还有于蝉帮衬,凭空生出一股子硬气。

“小女无才亦无德,相较旁人,多的只是些许胆量罢了。”

花云一听,重新打量了她一番,颇有兴味道:“哦?那在下倒想见识一番,姑娘胆色几何。”

闻言,师杭微微一笑。

“若我说,此刻要借将军手下一百兵士出府,将军借否?”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霎时凝滞。于娘子最先阻拦道:“筠娘!万万不可!”

她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可又不得不竭力护她周全。

“你要兵士做甚?”花云的面色冷下来,“廷徽往日便是这般骄纵你的幺?你看清楚了,我可并非你府中家丁,由不得你随意差遣。”

此番他简装轻骑而来,只为与孟开平一会,匆忙得很,手里拢共也就带了百余人。她张口便要借走大半,此举的确胆大包天。

闺阁女子本该谨小慎微,可她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专于女红、足不出户的女人,通身的气质反倒有几分像……

容夫人。

花云浓眉一皱。

他从前曾听闻过师伯彦的大名,也晓得他夫人出身高门,可他不知这对夫妻居然教得出一位脱出世家贵女模子之外的女儿。

孟开平这臭小子仗着平章无暇收拾他,更不屑为一介女流伤及情义,在徽州胡作非为。殊不知平章心细如发,已默默记下了这一笔。

年关在即,旁人递了述职的文书后,都在回应天的路上了,唯独孟开平的文书被留中半月不发。

最后,孟开平被勒令不得回返,只教胡将军替了他前往应天。

今年应天的岁宴上,各路长官独缺了他一个,这还是他封帅的头一年,再没比这更羞人的蠢事了。

虑及孟开平的前程,花云正欲训斥这女人一番,却听师杭又出言道:“我求将军,为的是城中百姓。孟元帅治城无方,喜庆祥和之时一味施暴弹压,更遑论日后长治久安?外头流言四起,必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元帅一早便着了重甲出府,我料想,他是要在今日以杀止杀,可焉知有心之人是否会趁乱逞凶、借杀起事?”

花云怔住了。

“将军,我说这些话,不为元廷,不为我爹爹,更不为我自己。我只怕徽州城的百姓在遭受烧杀抢掠后,还要被旁人利用,再遭屠戮。”

“城既已占,总不该如扬州一般,最终只余枯骨荒城。争来夺去,徒然而已。将军也是有家室亲眷的,我信您,必不忍作壁上观。”

“再者,若我没料错,年节下您本该径直北上面见平章。太平府离应天极近,您却偏偏绕路向南至此……”

说到这儿,师杭顿了顿,鼓足勇气继续道:“您对平章不敢有瞒,那幺,倘若他得知今日徽州又出了乱子,是否会重罚孟元帅,您以为如何呢?”

好大胆的话,于蝉已然听呆了,根本顾不上阻拦她。

倒是花云反应极快,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手捞起一旁的墨黑披风便丢给了师杭。

“来人!取我的手符,吩咐王大人快马去城外大营调人来,严守城门!快去!”

门外守卫领命,立时便奔走开了。师杭见他如此通情理,暗暗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急切补充道:“将军,还有府内……”

花云擡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旋即从容道:“小丫头,你能想到的,廷徽也能。”

他是个聪明人,可他却比你自负得多。

早晚要栽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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