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完没了,空气里弥漫着下水道的臭味。
李彩珠觉得自己躺在水洼之中。
坐起来一看,天花板渗出来的水正“滴答、滴答”的往下流,床上潮湿又黏腻。
她的校服前一晚掉在地上,此刻像块抹布一样吸满了水。
“要死了!”她低低骂了一声。
梁山茶还在睡觉,脸埋在枕头里,散乱的发丝写满疲惫。
李彩珠下床,把校服捡起来,拿去卫生间拧干。
陈孝海正在卫生间里洗脸,薄薄的灰色T恤附在粗糙的背脊上,像一块嶙峋坚硬的岩石。
垃圾桶里有块浅蓝色的布,那是李彩珠的内衣。
“你扔垃圾桶干吗?门卫让我二十块卖给他呢!”
李彩珠没好气地把那件少女文胸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又自言自语抱怨道:“好讨厌下雨!我连一把好的雨伞都没有,天气这么冷,万一迟到还要被罚站一整节早自习......”
陈孝海回到房间里,他爸最近都不出摊,跟一个同乡在施工队里做水泥工。
他们高中刚建好一栋楼,他爸所在的施工队正在里面搞内部装修。
陈孝海煮了两个水煮蛋,用塑料袋装起来。
“哗啦——”
一阵响雷,雨势更大了。
窗外,世界好似被雨水淹没,万物处在一片汪洋之中。
他下楼,看见李彩珠穿着一双红色的雨鞋,艰难地在大雨中前行。
大风一吹,伞面被整个掀翻。
“妈呀!”李彩珠像只慌乱的麻雀,扑腾着用手把伞整好。
陈孝海走到她旁边,与她并排走着。
陈孝海的伞很大,伞沿刚好能盖住李彩珠那把伞骨折断的地方。
李彩珠把伞向外侧偏了偏,和旁边的人靠的近一点。她穿着湿掉的校服,冷得往手上哈气。
“拿着。”
陈孝海把水煮蛋给她,李彩珠接过来,水煮蛋是滚烫的,她放在口袋里暖手。
一辆的黑色汽车从他们身边开过,李彩珠把陈孝海往自己的方向扯,以躲避飞溅的积水。
李彩珠羡慕地说:“有钱真好。坐在车里,不怕风吹,不怕雨淋,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往我们这些穷人身上泼脏水。”
陈孝海看着那辆开过去的黑色跑车,他们这个小县城,这样的豪车并不常见。
李彩珠看着自己笨重的雨鞋,这是在农贸市场买的便宜货。
一只脚的鞋底似乎有些脱胶了,雨水渗进鞋子里,她的袜子湿透了,感觉很难受。
她没好气地嘟囔:“我这辈子一定要嫁给钱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嫁个钱人,当富太太。”
他们走到里学校最近的那条巷子,三轮车在撑伞的学生里穿行。
巷子两侧的墙壁上,暗绿的苔藓蛰伏于碎砖烂石,正在以不为人知的速度蔓延生长。
李彩珠班上的八卦小团体从他们身边经过,三个女生回头看了她和陈孝海好几眼。互相嬉笑了一阵,语气夸张地冲李彩珠喊:“刀疤妹,你好牛掰啊!A班的班草都勾搭上了,不怕门卫大叔看到伤心吗?”
周围的学生纷纷看向陈孝海他们。
李彩珠几乎是条件反射,脏话脱口而出:“我操你妹的!你们晚上去KTV做鸡当陪酒小姐,以为没人知道吗?”
那三人脚步都顿住了,长得最壮硕的女生嘴角一扯,吐掉半截烟,扭过头来就要打李彩珠:“你他妈的少造谣!”
李彩珠躲到陈孝海后面,一副“我有靠山我不怕”的架势。
陈孝海看着那女生:“蓝媚儿,你爸供你读书不是让你来学校打架的。”
蓝媚儿脚步停了,眼神完全不敢和陈孝海对视,气势弱了几分:“陈孝海,你...少多管闲事。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学生!”
陈孝海绕开她往前走:“别堵在路上,快打铃了。”
小团体的另外两个女生也来拉蓝媚儿,“媚儿,先进学校,迟到要罚站你忘了?”
那辆黑色的跑车就停在学校门口,一个男生从车上下来,是陈孝海班上的转学生。
几天前,班主任带着一个全身名牌LOGO的男生进了教室。
“桑思汗同学刚刚从外省转学过来,对我们的教材不熟悉,大家多多帮助他。”
班主任把成绩最好的女生旁边的座位调换出来给桑思汗,不过这位有个性的新同学并不领情。
“老师,我坐最后一排就好,方便睡觉。”
桑思汗看上了陈孝海的座位,径直走过去:“喂,你去那边。”
陈孝海没动。
桑思汗扭头看班主任。
班主任谄媚地立刻命令陈孝海换座。
“我不换。”
班主任过来,把手放在陈孝海的肩膀上,笑得勉强:“孝海,你就当是做个好事,帮助新同学,也体谅体谅老师。”
陈孝海听地出班主任话里的请求,他不是任性妄为的人,班主任的面子是要给的,于是站起来拎包走了。
桑思汗也正如他所说的,上课的时间多半在睡觉。
醒着的时候偶尔和周围的人聊天,多半是在炫耀新买的游戏皮肤和价值不菲的手表。
有天学生们在讨论学校那幢新盖的楼。
“真搞不懂校领导,干嘛要花钱盖楼,操场的跑道连橡胶都没有,体育课跑步吸了我一肚子的灰。”
“就是,厕所冲水的坏了那么久也不修!”
桑思汗趁着手臂,不屑地“切——”了一声,“你们以为这个楼是用来干嘛的?”
“难道不是学生活动大楼吗?大楼外面都写了。”
“不知道我们读书的时候能不能建好,好想有个可以打羽毛球的地方。”
桑思汗笑他们傻,说了实情:“这楼是给县里领导建的娱乐中心,你们就别妄想进去了。”
同学疑惑:“你怎么知道?县里领导的娱乐中心,为什么要建在学校里?”
桑思汗说:“我爸批给学校的项目,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陈孝海看向那座大楼,他爸正在和几个工人一起施工。瘦削的身体被一根吊绳扯着,整条命都悬在半空之中。
上课铃响了,陈孝海收回目光。
照例是全班起立喊口号:“拼搏成就梦想,高考决定命运!”
少年少女响亮又天真的誓言顺着窗外的风飘散出去。
没有回音,剩下空空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