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前尘旧事(中)

天光透过鲛绡帐幔,将帐内染上一层暧昧的暖红。

宿醉,头痛。

季历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缓缓聚焦。

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一片温软滑腻的触感。

带着昨夜那馥郁到令人眩晕的幽香,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怀中是一具不着寸缕、曲线玲珑的女体,头紧贴着他的胸膛。

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有几缕缠绕在他手臂上。

他屏住呼吸,缓缓低下头,再次确认。

等看清楚那张近在咫尺、艳若桃李的脸时,他发现对方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正仰望着他。

是殷羡的王后!

季历血液瞬间冻住。

他想抽身,却被对方更紧地搂住。

“西伯侯大人。”

王后的声音撩人,她双臂如蛇,缠绕上他的脖颈,红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你昨夜可真是威武。”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攫住了季历。

他试图摆脱致命的纠缠。

“别动嘛。”

王后娇嗔着,非但不松手,反而用柔软的身体更紧的压住他,阻止他起身。

“怕什幺?大王昨夜醉得不省人事,这会儿怕是雷劈都醒不了,起码要到正午呢。”

……

季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努力回忆昨夜情景,想起了被搀扶后的细节。

自己绝无可能做出任何出格事。

“你知道你在做什幺吗?”

他冷冷的盯着她。

王后不满意他的反应:“现在外面可都是宫人。”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绷紧的下颌线,揉着浓密的胡茬,“若是让他们看见西伯侯大人衣衫不整地从本宫的寝殿出去……你说,大王会怎幺想?满朝文武会怎幺想?你的西岐又会如何?”

一番威胁,季历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王后殿下意欲何为?”他问。

“意欲何为?”

王后轻笑出声。

她忽然支起上半身,饱满的胸脯几乎贴到他的颈上,红唇凑近:“如果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这殿里通往外头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

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紧抿的唇。

季历还是纹丝不动,眼神更加冷冽,如冰原。

见他毫无反应,王后不再等待,主动俯身,将自己的红唇狠狠印上了他紧抿的薄唇。

那吻带着急不可耐,温软湿滑的舌尖急切地试图进入他紧闭的齿关。

时间凝滞。

馥郁的香气、温软的肌肤触感、滑腻的舌尖,就算是神灵也会动心。

然而,无论那香舌如何用力舔舐、顶撞,季历的牙关始终如同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几息之后,王后感受到了对方的拒绝。

她擡起头,表情难以置信。

姬季历抓住机会,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王后猝不及防,赤裸的身体翻到宽大床榻的另一侧。

但她仍不死心,眼睛盯着已经迅速翻身下床、抓起地上散落衣袍的季历,突然说:“我爱你,从看见你第一眼开始就好喜欢你。”

她的声音不再黏腻,变得热烈而急切,像是要剖开自己的心:

“季历,你看着我!你为何不敢看我?”

而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令人不适,“我爱你啊!从你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也爱我啊!”

季历系衣带的动作一滞。

荒谬的话语,意外的勾起了另一段记忆。

他有点后悔。

后悔当初在婚宴上,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

……

她是莱侯之女。

莱侯,坐拥东海之滨,掌海上贸易,富甲天下。

她的父亲,仅仅因为一次对王室的怠慢(或许只是未能及时献上珍奇贡品),就被自己的亲兄弟告发谋逆。

殷商的大军如狼似虎,轻易撕碎了莱国的城池。

莱侯身死。

而她,金尊玉贵的莱国明珠,作为最耀眼的战利品,被献给了征服者殷羡。

为了名正言顺地吞下莱侯那富可敌国的庞大家产,又不落“灭国绝祀”的恶名,让其他方国寒心,殷羡“仁慈”的娶了她。一纸婚书,便顺理成章的将莱侯积累数代的珍宝、船队、港口尽数收归王室库藏。

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不剩。

婚礼当天,奢华至极,众神掩目。

酒过三巡,殷羡带着几分醉意,命人捧上一个镶着黄金装饰的头盖骨酒杯。

他举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器物,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新娘笑道:“来,与你父侯共饮一杯!邀他同享你我之喜!”

满殿寂静,新王后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要当场晕厥。

季历看不下去了。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御阶之下:“大王,莱侯魂归天地,想必已得安息。今日大喜,臣敬大王与王后一杯,愿我大商海晏河清,福祚绵长。”

他转移了众人的焦点,也给足了台阶。

殷羡瞥了他一眼,或许是觉得有趣,或许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拂了西伯侯的面子,最终哈哈一笑,将骷髅酒杯随手丢给侍从,接过了季历的敬酒。

季历当时只道是解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时之围。

却万万没想到,他的怜悯,却如同在绝望深渊中投下的一缕微光,一根绳索,被眼前这个女人牢牢抓住了。

自此,王后的目光便如影随形。

她总是能找到机会出现在他附近。

起初季历只觉麻烦,尽力避开。

但渐渐地,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笼罩了他。

她看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炽热,带着孤注一掷,带着毁灭。

等季历意识到她是个不太正常的女人时,已经晚了。

而殷羡,这位始作俑者,在最初的“品尝”和“收藏”之后,也对这个精神明显异于常人的“战利品”失去了兴趣。

他很少踏足她的寝宫,如同对待一件不再新奇的摆设。

……

季历推开门,丢下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注视。

他目不斜视的快步穿过庭院,廊下侍立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木雕。

但季历知道,在自己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这绝非第一次。

王后对西伯侯的纠缠不休由来已久。

她的骚扰甚至成为朝歌贵族圈中茶余饭后的笑谈。

流言是地底的暗河,在黑暗中静静流淌。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西伯侯大婚的那天,她送了一只玉偶给新娘。

新娘子好奇的翻看这只玉人,突然,她像是被蛇咬了,玉偶摔在地上。

等季历捡起一看,发现玉偶的背面刻着新娘的名字和无数诅咒的话语。

言辞之恶毒,就算看一眼也会被怨鬼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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