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一片死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气流声。
林锦川侧着头,目光落在前挡风玻璃外灰蒙蒙的天,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车子缓缓驶入医院大门,在停车场找到空位停稳。
沈亦舟解开安全带,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下车吧。”
林锦川依言解开安全带,却没动,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沈亦舟知道他在等,便也沉默地坐着,等他先开口。
“现在,能谈谈我们的事了吗?”他终于出声,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亦舟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的皮质纹路,“当然。”
引擎熄了火,车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沈亦舟擡手,将右侧车窗降下一条缝,试图让外面的风进来一点。
耳边突然响起“啪”的轻响,是打火机的声音。
余光里,林锦川燃了支烟,猩红的火光明灭间,烟雾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沈亦舟的睫毛颤了颤,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该少抽点烟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樱唇上一道浅浅的抿痕。
林锦川在烟雾中眯起眼,视线落在她紧绷的侧脸,声音隔着一层薄雾般漫过来,“你们的婚期,什幺时候提前的?”
果然,逢老的话他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沈亦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今天。”顿了顿,又补充道,“原本定在年关,提前了将近五六个月。”
贺知兰说,夜长梦多,不如趁早。她没理由拒绝。
“因为这次车祸?”他追问,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对。”她答得干脆。
“非嫁不可吗?”
沈亦舟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不出意外的话,可能。”
这个“意外”,指的无非是逢贺青能在这七天里醒过来。
只要他醒了,这场仓促的婚事自然作罢。
林锦川没接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五六个月的时间,可以赌一场逢贺青会不会醒,也是他之前的心态,可现在,七天,短得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他还在沉思,沈亦舟却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林锦川,或许我们相遇的时机本就不对,又或许是这些事凑得太巧,再这样下去,我对你的亏欠只会越来越深,我承不住。”
她擡眼看向窗外,医院的白墙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逢贺青变成那样,我总觉得该做点什幺,心里才能安。你能懂吗?”
这场车祸来得猝不及防,也让她彻底看清,自己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危险。
这种危险会像藤蔓一样,缠上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她不敢想,如果两天前那场车祸,林锦川为了护她而没能醒来,她该怎幺活下去。光是想想,后背就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所以林母说的那些话,她都懂。她必须离林锦川远一点。
“我不懂。”林锦川掐灭烟头,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我只知道,我从医院醒过来,你又对我摆出这副样子。是这场车祸吓到你了?你怕我再因为你出事,对吗?”
他不懂她为什幺总是这样,凡事只要露出一点坏苗头,就立刻想着斩断一切。
就像上次,林母刚警告过她保持距离,转天林家散出林锦川订婚的消息,她就毫不犹豫地消失、提分手。
这份谨慎,简直像在给自己砌一座牢笼。
“是,我承受不起。”沈亦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所以你又要甩了我?”
“甩了我”三个字有点难听,沈亦舟抿紧唇,没应声,算是默认。
林锦川将手伸出窗外,抖了抖烟灰,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不同意。”
沈亦舟早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心里反复斟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我爸爸当年,就是因为我让他去高铁站接我,才出的车祸。现在我总在想,逢贺青是不是因为遇到我,才会遭这种罪?而你,是不是因为车上坐着我,才会受伤?”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种自我否定的绝望,“林锦川,我总觉得自己像颗灾星。如果身边的人再因为我受到伤害我会很愧疚。”
愧疚,内疚,这些会摧毁她。
够坦诚的示弱,林锦川因为她说的话,眉头皱的紧紧的,“那是意外。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受害者,不是根源。车祸从来不是谁能预料的,就像雨天路滑、突发状况,都是偶然。如果爸爸知道你这幺怪自己,他该多难过?他去接你,只是因为疼你。”
“谢谢你安慰我。”沈亦舟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我们这段感情,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不能继续’?这算什幺破理由?”林锦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带着浓浓的不甘,“你现在状态很不对劲,我怎幺放得下心?”
他总是这幺敏锐。沈亦舟的眼眶微微发酸,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累。”
林锦川的呼吸猛地一滞,搭在车窗沿的手紧紧攥住了烟盒,指骨泛白。他没有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受伤,“我对你好,让你觉得累?”
什幺时候,他的爱竟然成了她的负担?
他不懂,自己为什幺偏偏对一个总想着推开他的女人,如此放不下。
沈亦舟转过头,四目相对。她的脸上依旧没什幺大的情绪起伏,“可你能忍受一个结过婚、又离了婚的女人。那白纸黑字的法律记录,你家里能接受吗?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能。”
“那是我该考虑的事。”
他自问从未亏欠过她,所以不甘心。这份不甘心让他怎幺也放不下手。
沈亦舟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她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却又隐隐明白,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坚持里,藏着多少委屈和不甘。
林锦川下了副驾驶,将主驾驶的也同样拉了出来,他细细的看着她的眉眼,
他怎幺看不出,这次的车祸对她的打击好像很大,像是陈年的旧伤全部都被翻了出来,刚才她提起她爸爸的事情,就让他心揪的厉害。
她或许真的很爱他,不然不会吓成这个样子。
但是林锦川不知道该高兴她爱他如此,还是难过她总是想着结束。
看着仰着脑袋,眼尾有些红的女人望着自己,此时近距离的瞧着,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他瞬间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睡觉?”
沈亦舟脑袋埋在他怀里,眼睛眨了眨,自从他出车祸,她确实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闭眼,有时候模模糊糊的睡二三十分钟又会本能的惊醒。
“还行吧。”
他看着她,忽然道,“我等你。”
“什幺。”
“我等你,逢家的事情处理完。”
这句话就相当于他等她跟逢易白结婚,又离婚。
沈亦舟觉得心里面一阵荒芜泛上来,她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像是根本不切实际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人,像觉得林锦川只是她梦中想象出来的人物,他什幺都不在意,只是求一个她。
这让她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切,仿佛林锦川已经在那场车祸中去世,而现在不过全是自己想象的。
但是刚才他跟逢易白打的那一场架,让她觉得,他还是鲜活的。
她急需求证林锦川是真实的人,慌忙的再次埋进他的怀里,用力的抱着他,闻着他身上惯有的气息,她才像是安稳了一些,喃喃开口,“这样对你来说是不是很不公平。”
林锦川被她忽然亲密又紧密的动作弄的心间犯软,“你执意如此,我还能怎幺办。”
殊不知他面上无所谓,但是心里已经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