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三年过去,又是夏日。
“公主,婚服送来了。”
“公主真要嫁给那位新科进士?听说他家境贫寒孑然一身,出身既不高贵,更不富贵,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你少说几句,公主自有打算。”
“我这也是担忧罢了。”
“你担忧什幺,当今皇后娘娘出身也不高贵,不照样母仪天……”
“嘘——”
两个婢女一说一答,声音逐渐变小,两双眼睛偷偷瞧着身前人的反应。
喻幼清动作不停,将花枝上几朵突出的花朵剪下,放进了托盘。
她扭头看向婚服,用手指轻抚着上方金线绣成的图案。
时间并未在女子的脸上留下痕迹,三年来宫中补品流水一般的送着,加上萧容的过人医术,曾经那张发白病殃的面庞总算有了血色,衬得百花都失了风姿。
“皇上今日还在置气幺。”她缓慢出声,眉间是习惯的了然。
婢女这才犹豫说道:“是……皇后娘娘已经去劝了,却被皇上赶了出来。
喻幼清无奈摇头,“婚期照常罢。”
话音刚落,思盈面色焦急的从远处闪入,瞧见还有外人时唇瓣微动,两个婢女十分上道,连忙告退离去。
“急匆匆的,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喻幼清仍是不咸不淡,继续抚摸着凤冠上的东珠。
“公主殿下。”思盈犹豫,最终咬牙道:“北疆传来消息,说……说那人半个月前在战场上受伤后被蛮族掳走,至今未归!”
京中原有两件大事,一是今年科举结束,有一学子所写文章令八十岁的老学士拍案叫绝,后在殿试之中一举夺魁,拿下新科状元。令人惊异的是这位学子并非出于豪门之家,祖上三代务农,是实打实的平头百姓。
二便是三公主对这位新科状元青眼有加,想将其招为驸马,甚至已经定下婚期。
可如今又有了第三件大事,原本公主定下的婚约取消,北疆战事告急,她要亲自去北疆坐镇。
出发那日,喻幼明又发了好大的火,听说姐姐要去北疆时,他脑海中浮出了三年前那位偏执男人的身影。
可喻幼清决定之事谁都无法改变,第二日便收拾行囊,带着一队人马向北出发。
从京城到北疆路途遥远,喻幼清等一行人快马加鞭,竟一个月就已经赶到。
军中士兵早已得到消息,对于这位位高权重又极其有政治头脑的三公主,有人好奇,也有人惧怕。
“公主,到了。”男子声音传来,他一席青色衣袍,衣领上是细线绣成的青松花纹,正如他整个人的气质,坚韧,沉默。
喻幼清自然的搭上他的手臂,“北疆偏远,我说过不必陪我的,你才科举完,正是分官职的时候……”
“公主。”沈松出声打断,“这是我自愿的。”
他对女子向来不善言辞,说完这话后正对上喻幼清目光,耳根微红的别过头去,“舟车劳顿,公主必定累了,先下来安定吧。”
“公主!”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将领唇瓣微张,健步如飞,到她跟前后就愣住,眼眶浑浊但视线清明的双眸将她打量着,两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轮。
“公主亭亭盖矣,老将军在天有灵,死也瞑目了!”说着,他一拱手便要跪下,“老臣当年有负将军,承蒙公主不弃……”
“文德叔。”喻幼清脱口制止,冲上前扶住他的大臂两侧,“莫要如此折煞幼清,当年之事各有难处,我祖父从未怪你。更何况幼明登基三年,若非您在北疆苦守,天下如何能够安定?”
赵文德听到这话,心中又愧又喜,一时老泪纵横,用衣袖在眼角擦拭。
当初他也是陈老将军的旧部,可那一年老将军被先帝斩首,他为了保住一家老小辞官躲回老家苟安,终日活在愧疚当中。
后来有人带着喻幼清的手书求他去江南,去喻幼明的身边,手书字字情真意切,他怎幺不动容?便去了江南同喻幼明一起蛰伏。
再到后来喻幼明登基,他才主动请缨来镇守北疆。
见自家那一向不苟言笑的主帅泪涕纵横,再回味喻幼清方才说的那番话,有些雄心抱负的将士们已然明白了这位公主的得人心之处,心中也为自己考量起来。
赵文德这才注意到喻幼清身边的沈松,他忙整理衣衫,问道:“这位是……”
“这是沈松,今年科考一举夺魁拿下状元,同时也是我的……”
“报——”
不等她把话说完,一位将士急匆匆进来,跪在众人身上,“公主,将军,盛将军回来了!”
军中之人纷纷流露惊诧喜悦之色,齐齐回头,朝着军营入口瞧去。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像是几根琴弦,喻幼清的心绪被轻轻拨动,怪异酸涩之感悄然蔓延,她蜷了蜷手指,也扭头看去。
一别三年,盛舒怀的身材更加魁梧,从前那张飞扬肆意的面庞更添稳重,眉宇间已有了主帅之姿。
他身上战甲破烂,手臂胳膊几处被挑伤,几乎成了血人。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触目惊心,右侧眼眸肿起,不知是否看得清东西。
两个将士一左一右将他搀扶,瞳孔中有诧异,有震惊,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舒怀!”赵文德惊呼,大步前去。
喻幼清见状,胸腔像被什幺挤压,一口气吐不出来。
此种情境之下,她敏锐察觉到赵文德对盛舒怀的称呼。
不过三年,此人不仅当上将领,甚至还让赵文德刮目相看了幺。
“赵……赵将军。”男人声音沙哑,两股发软,却仍旧拱手行礼,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你无事便好,你无事便好!”
“蛮族擒我,要我受降,我从他们军营逃出,他们派三千人围剿,我只得背水一战,不想竟有命逃出生天。”
断断几句便概括了这些日子的艰辛,一群人又是惊叹唏嘘,那可是三千人马!
赵文德欣慰又心疼,“先别说话,我叫军医来给你包扎。”
盛舒怀缓慢擡头,目光略过人群,直直看向了喻幼清。
他的眼底未有半分诧异,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至此。
二人四目相对,刹那间世界安静,他像是听不到赵文德的声音,一步步向前。
待走到喻幼清身前时,周围兵士逐渐安静,均是不明所以。
只见盛舒怀拱手,单膝就要跪地,“臣,拜见公主。”
“盛将军快请起。”喻幼清觉察到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她双手扶住男人的臂膀,“有你这般将士,天下何愁不能安定。你吃苦了。”
这话太过官方,盛舒怀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双眸,试图在其中找到其他情绪,可不知对方隐藏的太好还是真的没有,什幺都看不出来。
他一阵晕眩,身体刻意前倾,竟直直倒进了女人的怀里。
那股熟悉的体香扑面而来,周围一阵骚动,他却强撑着身体,苦涩咬牙:“公主殿下……好狠的心啊。”